们在上海呆了三个月。我们的钱用完了,我们就住进了租界的难民营。个多月来,我每天都和孩子喝那些掺着沙粒,根本填不饱肚子的稀饭,孩子饿得受不了了,伸手去向那些英国士兵要了块面包,还被我狠狠打了个巴掌,最后我们娘三个抱头痛哭了场。这是我第次打自己的孩子,就是因为我不想让我们娘三个,丢了你的脸子弹没有眼睛,我更不想因为你知道我们娘三个来到上海,让你分了心”
谢晋元高高的昂起了自己的头,他的手在不经意中从自己的脸上掠过,悄悄的带走了眼角已经缓缓渗出的泪水。他谢晋元何其有幸,竟然娶了这样个淑慧而知书达理的妻子
“明明知道不应该,我还是来了,我是怕你在战场上,没有人替你收尸啊”
封家书终于读完了,凌维诚轻轻擦掉眼角的泪水,她字顿的道:“中民,你要做英雄,你要为国捐躯,我不拦你但是你也不要拦我。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会带着丫头和英儿,站在桥边等你,直到你从那里活着走出来。中民你记住了,你死,我死。你活,我活”
凌维诚把电话还给了张柏亭,她已经没有什么话再说,她伸手拉住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向张柏亭略略点头后,用种缓慢却坚定的步伐,走向了大门外。
“中民,”张柏亭低声道,“撤退还是不撤退,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该说的都说了,做为个比你年长的大哥,做为黄埔军校的学长,我只再多奉劝你句话,凌维诚是个好女人,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电话,终于被挂断了。
而谢晋元,也彻底痴了。
雷震就默默的坐在距离电话机不远的个位置上,他投向谢晋元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尊敬。
在大山中孤独的生存了那么久,次次战斗和面对死亡,让雷震的身体变得敏捷,让他的视力听觉甚至是感觉,都比正常人更加的发达。在四行仓库的底层,只有他听清楚了谢晋元和凌维诚的对话。
在这个时候,雷震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正大哥,在提到谢晋元团长的时候,脸上会扬起那样种混合着尊敬与崇拜的笑容。在雷震的眼里看来,谢晋元真的太傻了,傻得要死,但是这样的傻,却让雷震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为了保护他和两个姐姐,而坦然面对日兵鬼子刺刀的娘。
不同的是,谢晋元要保护的是四万万中国同胞,如果说雷震的娘,保护雷震是种母爱的话,谢晋元表现出来的,就是种博大的民族之爱
谢晋元就那样手里抓着电话,痴痴的站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发出了声长叹。
“符坚。”
直站在谢晋元身后的营营长杨符坚,立刻回应:“到”
面对着四行仓库坚硬而冰冷的墙壁,谢晋元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慢慢把它吐出,最后字顿的道:“你去做好准备,我们凌晨四点钟突围告诉每个兄弟,不要把手中的枪弄丢了,我们在参加南京保卫战时,还要用到。还有,挑选批枪法好的士兵,再留下三挺轻机枪断后,我们必须把日本人架在对面的三个探照灯打掉”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四十二章 男人军人
谢晋元的目光落到雷震脸上,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可是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摸出来。
“本来想赔你身衣服,可我是个穷官,现在口袋里竟然连毛钱也没有。真是对不住了。”谢晋元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把它递到了雷震的面前,微笑道:“雷震小兄弟,我们两个人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时却见如故,等我们突围的时候,你和大家起撤退。这块表我送给你留个纪念噢,对不起”
谢晋元的脸上扬起了个尴尬的笑容,“我是指挥官,必须要精确掌握时间,现在我需要它。等凌晨四点钟以后,我再把它送给你好吗”
雷震深深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谢晋元现在定是心乱如麻,否则的话,这个拥有大智慧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雷震突然道:“别忘了有人在等着你。”
谢晋元微微愕后,回答道:“也许,也有人在等着你。”
“我不回去,她也不会死。但是你不回去,就会死很多人。”
雷震道:“我没有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什么才是军人的荣誉。但是至少我知道,不管你是军人还是圣人,你首先是个男人。你老婆嫁给你,你就是她的男人,你就得保护她。她为你生了儿子和女儿,也是相信你能把儿子和女儿养大教好。”
“你为了些爱国救国的大道理,就把他们丢到边,现在他们找过来了,你就大谈什么马革裹尸什么战死沙场,这样看起来是挺伟大的,听起来是挺光荣的。但是我认为,你这样已经先丢掉了个男人必须要去做,也必须去做好的事情如果你认为。他们是自己的家人,所以就可以牺牲,就可以为了更多人的需要而放弃的话,你的这种想法,就是最大的自私”
在这个时候,雷震当真是语出如刀,“凭什么因为你是个军人,就可以死了之。而因为是你老婆,就应该去老老实实的当寡妇,就应该在当了寡妇之后,还要帮你养孩子,养父母你是死得痛快了,你知道不知道个寡妇带着孩子生活,是什么滋味”
“你再告诉我,凭什么你的儿子和女儿,因为你是军人,从小就要没有爹你知道不知道。没有爹的孩子。经常会被人欺负你知道不知道没有爹的孩子,就算和别人打架了,脸上肿了青了。回去见到他的娘,也只能说是自己小不心摔的”
“我觉得你老婆选得对极了,要死起死,这叫了百了。至于你的爹和娘,反正下面小的都死光了,他们活得也没有意思,也没有人养了,也起死了算了”
谢晋元真的被雷震说愣了,他突然发现,他还是小看了眼前这个混身散发着股野性的大男孩。雷震平时是不喜欢多说话,也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但是他却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自己的思维去分析。
“日军久攻不下中民老弟你镇守的四行仓库,已经扬言,如果四十八小时之内你们不主动撤出四行仓库,他们的海军陆战队便会冲进公共租界,把四行仓库彻底包围,同时会采取切手段。对四行仓库进行进攻现在工部局正在不断对我国政府施压。”
“上海各界考虑到中民老弟你和众部下的人身安危,也在呼吁撤退。中华妇女运动同盟,致电宋美龄,闸北孤军死守不退,义勇之气动人心魄。请代表我妇女界,转恳委座速即下令撤退,以保全此八百将士之生命,俾为长期抗战之用。中民老弟,身为个军人,你已经做得够好,现在撤退,正是众望所归”
就是在个个八十八师参谋长张柏亭打来的电话中,谢晋元手腕上那块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手表,终于指向了凌晨三点五十分。堵在四行仓库大门前的上千个麻袋,也被搬到了边。负责掩护大部队的个机枪排,正在密切的关注着日军的动向。
在各排排长的指挥下,扣除个机枪排,和阵亡的士兵,全营三五十多人,包括还有力量重新立起来的伤员,都站在了谢晋元的面前。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谢晋元等候他的命令。
谢晋元的目光,慢慢从这些陪伴他在四行仓库,和日军激战了四天五夜的军人。面对突然下达的突围命令,谢晋元在这些部下的脸上,看到了种不能掩饰的喜悦和兴奋。就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发出了光。
谢晋元指着已经搬开麻袋,随时都可以冲出去的大门,沉声道:“十分钟后机枪排开火,只要敌人的三盏探照灯被起打灭,所有人立刻在排长的带领下突围,穿过新垃圾桥,进入英国租界在这场突围行动中,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两个。第,为了行动迅速,我们会抛掉手中的所有重型武器,但是每个人定要带好手中的枪,无论出现什么问题,绝对不能丢失。我们突围出去,就是为了参加即将爆发的南京保卫战,如果我们连枪都丢了,双手空空的去干什么第二,冲过新垃圾桥进入安全位置后,你们不要乱,要士兵找班长,班长找排长,排长找连长,尽快整理自己的队伍,然后大声报数。这样各连连长,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统计出我们这次突围战的伤亡”
谢晋元再次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还有五分钟就到凌晨四点钟了。他解下这块手表,把他送到了雷震手边,道:“会你和大部队起撤退,这样安全点。”
雷震看着眼前这块还带着谢晋元体温的手表,沉默了半晌,他伸手指着支因为部队战斗减员,而多出来的步枪,道:“我更喜欢你借我支枪至于表,出去了我再用枪和你换。”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四十三章 生死极速上
当手表的指针终于跳到了凌晨四点钟,就在这个正常人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感觉最迟钝,头脑最麻木的时候,随着谢晋元声命令,三名机枪手起扣动了手中捷克式轻机枪的扳机。这三名机枪手都是经过战火考验的真正老兵,在捷克式轻机枪有节奏的点射声中,三盏日军架设在不同角落,每天晚上都会大摇大摆对着四行仓库照个不停的探照灯,几乎在同时被轻机枪子弹狠狠打中,四行仓库的正前方,瞬间就变成了片黑暗。
面对这种绝对意外的情况,日本军队在猝不及防之下,当真是乱成了团。
聆听着日军阵地上,那杂乱无章的枪声,谢晋元的脸上露出了丝胜券在握的笑容。而杨瑞符营长,就站在谢晋元的身后,脸敬佩的望着面前这个有绝对的资格,可以让他学习辈子,效仿辈子的优秀军人。
直到这个时候,杨瑞符营长才真正明白,为什么那三盏探照灯明明在四行仓库的射程之内,谢晋元却任由日军架着那三盏探照灯,天天对着四行仓库照来照去,在那里指手划脚的耀武扬威,却没有下令将它们击毁。
谢晋元虽然只有三十多岁,虽然只是个中校副团长,但是他已经将中国博大精深的哲学,融入了战争之道当中。谢晋元清楚的知道,“习惯”这种东西,对个人的影响力,他甚至已经开始把“习惯”当成了武器。
谢晋元就是不击毁那三盏探照灯,他要让那些日本军人,慢慢习惯了有探照灯的帮助,习惯了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把四行仓库看得清清楚楚。旦这种习惯慢慢成形,又突然被打破,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日本军人,也会不可避免的出现短时间的混乱。而他们的工程兵,在架设了三盏探照灯后,就高枕无忧,就算日本军人向以严谨认真而著称,但是缺乏夜间紧急抢修的经验,更会人为增加他们的机动反应时间。
下令不要进攻三盏探照灯,这只是四行仓库防守战中,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个小小细节。但就是这样个小小的细节,却再次验证了谢晋元对战争的理论成功绝无侥幸,就算是幸运,也只会青睐那些早就做好准备,能够伸手抓住它的人。
谢晋元就站在四行仓库的大门前,他脸上带着淡定从容的微笑,用深情的目光,看着那些从大门前匆匆跑过的每个士兵。他伸手轻轻拍打着这些士兵的肩膀,似乎要将自己的坚强与意志,通过这肢体的接触。传递到每个人的心里。
让自己的团长留下来掩护部队撤退。这对四行仓库里和谢晋元并肩作战的任何个军人来说,都是最大的耻辱。但是却没有人说话,他们只是死命捏紧了自己手中的武器。闭紧了自己的嘴巴,背着沉重的弹药,用急行军的速度,跟在排长和连长的身后,沿着谢晋元为他们制定好的撤退路线,向英国租界的方向迅速冲刺。
日本军队虽然陷入了暂时的混乱,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目标,只知道漫无目的扫射,但是几十挺轻重机枪,几百支步枪起射击。流弹在空中拽出道又道暗红色的弹痕,仍然不断有人中弹倒下,又迅速被身边的战友架起来,继续撒腿狂奔。
十五分钟之后,预计冲出四行仓库的士兵,已经趁着日军短时间的混乱,通过新垃圾桥进入了英国租界。看着对面散乱的火力,点点集,感受着越来越沉重的火力压制,谢晋元转头对杨瑞符营长和雷震叫:“符坚你立刻带领机枪排撤退还有雷震,你也立刻跟着他们起走”
眼睁睁的看着谢晋元拎起了挺轻机枪,甚至搬过来箱机枪子弹,杨瑞符真的急了,“团长你呢”
谢晋元断然命令道:“你们先走,我掩护你们。我随后就跟过去”
雷震用力摇头,“不行”
杨瑞符却用力点头,“好”
迎着雷震愤怒的目光,杨瑞符突然拔出身上的刺刀,对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刺下去,刺刀深深的没入了他的大腿,鲜血瞬间就浸透了杨瑞符的军裤,而他更痛得直接蹲到了地上。
面对这幕,看着痛得脸色惨白,身体都在微微发颤的杨瑞符,无论是谢晋元还是雷震,都瞪大了双眼。
“团长,”杨瑞符咬着牙,放声叫道,“我大腿受伤了,你得背我过桥,你要不救我,我就死定了”
谢晋元真的呆住了。
“我知道团长你在想什么,你在进入四行仓库之前,就已经立下了必死的决心。团长你就是那种旦下定决心,就绝不轻易悔改的人。但是团长你想过没有,就算是兄弟们已经冲过了桥,进入了安全的位置。如果大家知道团长你还留在仓库里没有出来,无论谁也拦不住他们。大家还会再跑回来,那样的话,兄弟们为了冲出四行仓库流的血,不就白流了吗”
杨瑞符伸直了脖子,放声叫道:“团长我跟着你这么久了,你不要想骗我。反正我已经大腿受伤,自己跑不动了,雷震这小子肋骨断了两根,也没有办法背我。我们要走起走,要死起死我不管别人怎么想,要我杨瑞符丢下自己的上司个人逃命,没门”
看着杨瑞符那条整整插进去半把刺刀的大腿,看着他脚下迅速聚汇出来的摊鲜血,迎着杨瑞符的眼睛,谢晋元在这个时候真的想哭。他谢晋元何德何能,不但拥有了个娴慧的妻子,双可爱的女儿,更拥有了杨瑞符这样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杨瑞符这刀深深的刺进了自己的大腿里,又何尝不是把他的生命,交付到了谢晋元的手中
面对这样的兄弟,面对这样的部下,谢晋元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撕开自己身上的军装,迅速绑在杨瑞符大腿的伤口上。在勉强止住不停流淌出来的鲜血后,谢晋元把杨瑞符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再次回头看了眼四行仓库这个他带领四百多名手足,为之激战了四天五夜,最终却要撤退,要抛弃的战场;看着这个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个士兵,在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十分钟后,就要被敌人占领。代表了上海保护战最终结束的战场,就是在这里,还放着他九个兄弟的尸体他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对那些已经阵亡兄弟的承诺。
谢晋元咬紧了嘴唇,趴在谢晋元身上的杨瑞符低声道:“团长,我们还会回来的。迟早有天,我们会堂堂正正,以胜利者的身份,回到这个属于我们的城市里”
谢晋元狠狠点了点头,他猛然发出了声嘶哑的低吼:“我们走”
说完谢晋元头也不回的冲向了英国租界的方向。就在这个时候,道两尺多长的桔红色火焰。猛然撕裂了黑暗的深夜,枚四十毫米口径的炮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狠狠撞过来。背着杨瑞符的谢晋元还没有做出任何军事闪避动作,那枚炮弹就落在了他们的身边。
“轰”
团黑色的硝烟,在黑暗的夜里袅袅升起,就在这片黑暗当中,鲜血在瞬间就浸透了谢晋元和杨瑞符的军装,那种炽热的感觉,烫得谢晋元和杨瑞符只想失声痛哭。在炮弹就要落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是机枪排的排长李福水及时扑到了他们的身上。在这么近的距离,谢晋元可以清楚地看到,块炮弹片深深嵌入了这位只有二十三岁,曾经做过保安团副团长,后来加入了部队,跟着谢晋元通过场场血战,慢慢积功升任中尉排长张福水的左眼眶里
张福水只觉得左眼里传来阵火辣辣的疼痛,他伸手摸,当他的手摸到嵌进眼眶里的那块弹片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左眼瞎了。而那个吊在自己眼眶外边,还在不停摇晃,每晃动下,就会传来进钻心疼痛的东西,不用说也是他已经脱出眼眶的眼珠了。
谢晋元放声吼道:“快来人,就算是抬,你们也得把张福水给我抬出去”
四个机枪排的士兵起跑过来,有的抓住了张福水的手,有的抓住了他的脚,正试图把张福水托起来,这个左眼都掉出眼眶的排长,突然拼命扭动自己的身体。他边扭动身体,不让四个士兵把他抬起来,边放声叫道:“告诉我,我的左眼珠是不是已经破了,是不是已经碎了,再也好不了了”
四个士兵面面相觑,他们排长的眼珠几乎被炮弹片从中间剖成了两半,却还连在眼眶外边,看着排长不断扭动身体,连带着被剖成两半的眼珠不断晃动,这样的景象就算是他们这些经历了最残酷战争的士兵看了都觉得心里阵发凉。
“已经碎了,就算放回去我这只眼晴也好不了,怎么也是个独眼龙了对不对”张福水深深吸了口气,他放声叫道,“班长,你身上还带着剪刀对不对,过来帮我把眼眶外边的眼珠子剪掉了,妈的痛死我了”
杨瑞符瞪圆了眼睛,他放声叫道:“张福水你他妈的疯了赶快让他们把你抬到安全的地方,带你去看医生。不管你的眼珠子还有没有救,要不要动手术剪断,这得让医生来决定就算是要剪,也得由医生来做手术”
“我带着这玩艺怎么开枪”张福水伸手指着刚才向他们开炮的位置,放声叫道,“那里有坦克,打瞎我眼睛的,是日本坦克上的炮,日本人已经反应过来,他们马上就要向我们发起进攻了我这个机枪排排长不留下指挥,谁来掩护你和团长撤退班长你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剪啊”
就在这个时候,两尺多长的桔红色火焰再次在两百多米外的黑暗处迸射,而机枪排的士兵也架起了轻机枪,开始对着那辆坦克不断扫射。
“笨蛋,笨蛋,你们都是他妈的群猪普通子弹能打动坦克的钢板吗”
张福水痛得全身都在发颤,他说话就会带着挂在眼眶里的两半眼珠不断晃动。但是他仍然用颤抖的声音,对自己的手下放声狂骂:“我们不是有钢芯弹吗,那些子弹是少,是宝贝,但是留着能下崽啊现在不用还想等到进了十八层地狱,见了判官阎罗王再对着他们来上梭子吗班长你还消个屁毒,钻进我眼睛里的弹片日本人也没有帮消过毒吧”
杨瑞符侧过了头,谢晋元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们真的不愿意看到这个为了救他们,眼睛被炮弹片划瞎的部下,就是在战场上用把剪子,做了个如此简单,又如此残酷的手术。战斗打到了今时今日,他们甚至连最基本的麻醉药都没有。
“手不要抖,下手定要狠,要不然的话,老子会他妈的更疼”
说完这些话,张福水把卷破布塞进嘴里。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班长用把在战场上急救,用来剪掉伤兵军装的剪刀,伸到了自己的面前。班长伸手抓住了张福水吊在眼眶外边的两半眼珠。在这个时候,班长这个老兵,就算是见惯了生死,就算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必须保持最基本的镇定,但是他的手却不争气的抖个不停。
就在这个时候,雷震突然伸出了他那双稳定而干燥的手,突然伸到了班长的面前,低声道:“我来。”
班长在这个时候当真是如临大赦,当他把剪刀交到雷震手里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军装。
雷震看着手中的剪刀,这只是把最常见,做手工活时,都会准备把的剪刀。伸出手指试了试剪刀的锋利程度,雷震望着躺在地上,全身都痛得发颤,却拼尽全力不让自己晕倒的张福水,低声道:“我喜欢你,在你的身上,有股像狼的狠劲想办法让自己放松点,如果你疼得晕过去了,我会把你重新弄醒。”
牙齿紧紧咬着布条卷,拼尽全力让自己的身体绷得就像是张拉满弓弦的弓样的张福水,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突然亮了,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张福水的身体竟然有了放松的迹象。
雷震指着两个手足无措的士兵,道:“按住他的手,尽量不要让他乱动。”
当着所有人的面,雷震让自己的儿子,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把剪刀上的刀锋,算是用口水消了毒,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像是剪截衣服上多余的线头般,在“喀擦”声中,将张福水眼眶里倒吊下来的两半眼珠,给剪了下来。
张福水的身体猛然绷直,力量大得把那两个按住他双手的士兵都狠狠掀到了边,然后他的身体软,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做完这个不是手术的手术,把沾满鲜血的剪刀还给班长,雷震突然伸手狠狠扇了张福水两个耳光,面对这绝对意外的幕,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那个班长更是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中的剪刀,把它对准了雷震,放声怒叫道:“你要干什么”
“啪啪”
雷震又在张福水的脸上狠狠扇了两个耳光,鲜血从张福水刚刚剪掉眼珠的左眼眶里飞溅出来,面对这非人的幕,就连谢晋元也忍不住低声叫道:“住手”
看到张福水竟然还没有清醒,雷震竟然伸手捏住了张福水眼眶外边,小截还没有剪干净的东西,然后微微用力扯。
“痛死我了”
张福水猛然发出了声痛极的嘶吼,他的眼睛圆睁,那没有了眼珠的左眼眶,更加显得恐怖诡异,在绝对的痛苦刺激下,张福水下意识的拳挥出,把蹲在自己身边的雷震,打得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
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的话,雷震现在已经被几十道目光活活分尸雷震没有理会这些愤怒到极点的目光,他从自己身上撕下块总算是没有被鲜血浸透的纱布,把它直接贴到了张福水的左眼眶上,然后找了根绑腿直接缠到了张福水的脑袋上,为张福水做了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更可以让所有外科手术医生彻底发狂的伤口包扎。
杨符瑞营长忍不住怒叫道:“雷震,你面前的可是条人命,你这样做,会让他伤口感染的”
“感染”
雷震略思考,已经明白了这个词的含意,他用平淡没有任何波动的声音,道:“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伤口感染。”
第四卷 北方的狼 第四十四章 生死极速中
张福水劈手抢过个士兵手中的轻机枪,换上侵彻性良好,专门用来攻击轻型装甲车和有钢板护甲战斗目标的钢芯子弹,把轻机枪架在堆废墟上,对着那辆开炮炸瞎他只眼睛的坦克,就是阵劈头盖脸的扫射。
手里的捷克式轻机枪在扫射中不断的颤动,张福水的身体也随之不停的颤抖。眼看着那辆面对轻机枪子弹的扫射,本来还耀武扬威横冲直撞的九七式轻型坦克,突然头撞向了堆房屋的废墟,陷在里面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张福水的脸上扬起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回头看到谢晋元和杨符瑞竟然还在那里,张福水猛然发出了声狂喝:“团长,敌人马上就要冲上来了,你背着营长行动不方便,你们先走还有,如果我死了,我爹会帮我把钱还给你的”
在远方日本军队的阵地上,已经隐隐听到了日本军官的怒吼,和此起伏彼的步枪射击声。几发步枪子弹狠狠打到了张福水面前的废墟上,炸得碎石乱飞。
张福水抓着轻机枪,躲在那堆废墟后面,他深深吸了口气,嘶声叫道:“团长,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年你直在偷偷给我家里寄钱。现在不停的打仗,我们只能领到半军饷,东西却年比年贵,发到手里的法币是越来越不值钱。你又拖家带口的,绝对不会比我好过多少。我爹找人给我写信,他告诉我的第句话就是,知恩要图报,如果我是为了团长而死,他老人家就算是伤心也会笑的”
张福水给轻机枪重新换了个弹匣,他把几枚手榴弹绑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放声叫道:“您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长官,在我的心里直把您当成自己的亲大哥来看待我是个中尉排长。按照规定,死了能有二十块法币的烧埋费,二十块法币的抚恤金,我们师里也许还能再额外发上三十块法币的额外抚恤金,这样加起来就能有七十法币,也能勉强换上将近五十块银圆。我爹把欠您的钱还上,余下的也够他拿去做个小本生意,把我的弟弟妹妹养大成人了”
“在战场上我少了两根手指,腿也跛了,现在眼睛也瞎了只,我才二十三岁,到天阴下雨我的腰就疼得不行,我已经是废人个了。就算是将来我们打胜了,我退伍回家,我这个废人还能做什么,又有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我我的这辈子已经完了,团长,求求您走吧。让我掩护您。还了我们张家欠你的这份情,让我用这条命,还了爹的养育之恩”
喊到最后,眼泪已经从张福水的右眼中不停的流淌出来,而鲜血已经渗透了雷震帮他绑住的布条,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渗出来。条泪痕,道血痕,同时挂在了张福水的脸上,在流到他的下巴时,这两条印痕终于混合到了起,再也分辨不出来,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鲜血。
直到这个时候,机枪排的所有士兵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排长,就算是眼睛被炮弹片生生刺瞎,就算经历了场绝对另类的“手术”仍然要坚持着重新醒过来,仍然要坚持战斗。
谢晋元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右眼中闪动着绝望与悲伤,更扬起了种骄嫩,只有二十三岁的大男孩。他知道张福水说得是实话,张福水已经在战场上和敌人拼成了这个样子,他就算是活下去,最终也要被迫离开部队。而在那个时候,他能领到的只是区区两个月的军饷,而他的身体状况,也无法再从事任何繁重的体力工作。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张福水真的不如光荣的战死
“兄弟,谢谢兄弟我这个大哥对不起你了”
谢晋元猛地转过了头,他背着杨瑞符撒腿狂奔。
如果没有不请自来的日本人,如果没有这些心想着让中国变得“文明”起来,建立什么大东亚共荣圈的日本军人,现在张福水应该就是个豪侠仗义,开了方小店,结识四方来客的热血男儿,应该已经娶了个漂亮而温柔的妻子,有了个属于自己温暖的家了吧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雷震,借着头顶那轮惨淡的圆月,可以清楚的看到,在谢晋元飞跑过的地方,飞出了道晶莹的水痕。
“哒哒哒”
几挺捷克式轻机枪怒吼的声音,狠狠撕裂了黑暗的天空,粒粒机枪子弹,在空中划出了道道暗红色的流光,狠狠射向了追击过来的日本军人。这中间还混杂着张福水的放声狂吼:“只要我张福水还有口气,还有颗子弹,就不会让你们通过这里,去追杀我的团长大哥”
在这个时候,谢晋元真的没有注意,为了掩护他,整个机枪排都留在了后方。现在只有他背着杨瑞符营长,带着雷震在撒腿狂奔。眼看着就要踏上新垃圾桥,已经可以看到站在苏州河对岸英国租界里,已经开始列队点名的部下,突然道雪亮的光柱,划破了黑暗的虚空,狠狠照到了谢晋元的身上。
“不好,日本军队的工程兵,已经修好了探照灯”
这个念头刚刚从谢晋元的心底扬起,他就觉得身体狠狠颤,股火辣辣的疼痛,从他的右腿部位传过来,让他不由自主的头栽倒在地上。谢晋元迅速低头,当他看清在自己的右腿上,已经多了个被三八式步枪子弹贯穿留下的弹洞。谢晋元不由在心中暗叫了声:“糟糕”
就站在河对岸的中**人全惊呆了,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声呼喊,所有人起冲向了苏州桥对岸,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两道光柱,狠狠投了过来,轻重机枪扫射的声音,随之在河对岸的日本军队阵地上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多个中**人。齐刷刷的倒在了新垃圾桥的端。
为了加快行动速度,被迫放弃了迫击炮和重机枪的中**队,在苏州河边这种绝不适合阵地作战的开阔地带,面对如此密集的火力压制,根本没有办法抬头,更没有办法反击。谢晋元瞪圆了眼睛,嘶声叫道:“后退,立刻后退。寻找掩体”
突然间,谢晋元惊呆了。那个左手带着个小女孩,右手带着个男孩,静静的站在中**人的身后,面对狂风骤雨般倾泄过来的子弹,也不知道趴下躲避的女人,那个深深的凝望着他,只是个眼神就包含了千言万语的女人,不就是他的妻子凌维诚吗
“维诚”淡定从容的谢晋元,笑谈生死的谢晋元,可以为国为民舍生取义的谢晋元。在这个时候,就连声音都在发颤,他嘶声叫道:“趴下趴下,维诚快趴下啊”
就连坐在桥面上,喘着粗气的杨瑞符也在放声狂吼:“快点按住她,那个女人是你们的嫂子,是团长的老婆”
句话还没有喊完,日本军人重新修好的探照灯就再次从新垃圾桥上掠过,重机枪子弹随之狠狠打到了新垃圾桥上。右腿受伤的谢晋元,用最狼狈的动作,扑倒在新垃圾桥上,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能死,只要他再次中弹,就站在对岸的妻子,定会不顾切地冲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雷震同样也惊呆了。
因为在片混乱,片鲜血与死亡的乱舞飞溅中,他的目光就像是在冥冥之中受到了吸引,不由自主的迎上了双发亮的眼睛。那个痴痴的站在那里,痴痴的望着自己,痴痴的流着眼泪的女孩,不是杨惠敏是谁
在瞬间雷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件什么锋锐的东西给刺中了。
“雷震”
谢晋元望着雷震,放声叫道:“我听他们说,你是个神枪手,你手里不是有枪吗,把日本人的探照灯给我打掉”
雷震望着那三盏探照灯,投射出来的光柱不断在新垃圾桥上交集,指引着日军轻重机枪,将子弹狂风骤雨般的倾泄过来,他不由摇了摇头。这里距离那三盏探照灯,已经超过了四百米,如此遥远的距离,用没有任何辅助设备的步枪去狙击,雷震实在没有把握,而他旦开枪,不能命中目标,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遭遇敌人更精确的打击。
就在这个时候,雷震突然听到了声怒吼:“还愣着干什么,开枪啊”
个身影就像是道闪电,又像是只发现猎物,发起致命突袭的猎豹,旋风般的冲过来。眼看着条重机枪射出的子弹,在地上划出道肉眼可辨的弹痕,就像是柄无形的雷神之剑,迅速向前沿伸,她竟然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冲刺的速度再次加快,在取得足够的加速度后狠狠向前扑出。
就在她的身体还没有扑到地上之前,她的身体已经缩成了个面积最小的球状,紧贴着地面迅速向前翻滚出十几米,然后双手撑,整个人立刻从军事翻滚动作,转变为匍匐向前动作。
看着她以惊人的速度匍匐前进,就连在大山中生存,习惯了手脚并用来躲避危险的雷震,也不由耸然动容。只看了眼,雷震就可以确定,在面临机枪扫射时,她的动作隐匿性更好,安全度更高,而且速度更快
看到雷震下意识的对着这个突然冲过来的人,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把身体斜倚在新垃圾桥石制桥身后面的谢晋元,低声道:“把枪放下,是自己人。”
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成功穿越了轻重机枪组成的封锁线,冲到了雷震和谢晋元的身边。直到这个时候,雷震才惊讶的发现,这个身高绝不会比般男人矮,动作更灵活敏捷得让他心生警惕的人物,竟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女人。
但是雷震绝对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会对她产生丝毫的轻视心理。他曾经在几天之前,见过这个女人。在那个时候,这个女人身上就有着股几乎化不开的浓重杀气。现在仅仅过了几天,雷震就发现,她身上的杀气,何止激增了十倍
能拥有这样杀气的人,必然是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早已经学会漠视生命的战争机器
谢晋元显然也认识这个女人,他微微向这个女人点头示意,低声道:“马兰,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又见面了。”
“我直留在上海,欣赏你在四行仓库里的表演,的确很精彩我们可能是最后两支撤出上海的部队了,你们八十八师的参谋长张柏亭通过上级,找到了我,他认为你很可能会在近期率部突围,请我在必要的时候,帮你们把。我很高兴能接下这个任务,和你起并肩作战的时候,我觉得就像是在跳华尔兹”
马兰边嘴里说着雷震根本听不懂的话。边放下手中最大有效射程仅仅两百米的冲锋枪。雷震只觉得双手麻,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手里的步枪就被马兰劈手抢了过去。雷震不由瞪圆了眼睛。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砰”
马兰举起手中的步枪,毫不犹豫的对着四百公尺以外的探照灯扣动了步枪的扳机。四百公尺外的那盏探照灯,依然在四下巡视,可能是那发子弹打到了它的附近,光柱迅速向马兰射击的位置扫过来。
雷震撇了撇嘴,这个女人看起来气势汹汹,打起枪来动作也很漂亮,可是还不是样没有射中
就在这个时候,马兰已经在新垃圾桥上连续几个翻滚。就在这样的连续翻滚中,枚还冒着袅袅轻烟的子弹壳,带着和坚硬的地面磨擦发出的轻微声响,不断转动着。
雷震真的无法想像,这个女人抱着步枪身体缩成团,在地上那样翻滚,是如何拉起枪栓的。
“砰”
马兰半跪在新垃圾桥上,第二次扣动了扳机。这次她还是没有射中,但是她却成功的把探照灯的光柱吸引到了十几米外的地方。重机枪射出来的子弹,随之狂风骤雨般的倾倒在她第二次发射子弹的位置上。
就在这个时候,马兰连续开了两枪,却没有命中目标,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雷震却惊讶的看到,马兰竟然笑了。在她的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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