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Ⅰ》 第 2 部分阅读

天才恢复过来,呵呵地赔笑了几声。

三王子旭达罕内敛得多,很少亲自来合萨的帐篷里拜访。不过隔上几个月,旭达罕总是会派人送上东陆流入的礼物,有时候是观天的墨玉海镜,有时候则是卷星相经卷,大合萨帐篷里现在还留着面刻有混天星图的银盘,是旭达罕高价从东陆客商手中买下的,据说是数百年前胤朝钦天监的古物。合萨分明很喜欢旭达罕送来的礼物,每次都如数收下。不过连续三年,他竟然没有去三王子的帐篷回拜过次。

阿摩敕年纪小,也明白这里面的用意,小心地提醒老师说三王子这是对老师您有所期待啊。大合萨那时正坐在堆旭达罕送来的精致玩意儿里,拿着片羔羊皮子擦擦这个,摸摸那个,本正经地抬起头来说:“这可都是他自己要送给我的,我可没有答应过什么。”

大君年年地老了,总有个王子会成为新的大君,难道大合萨就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想过么

阿摩敕挂上自己的墨晶镜片,再次举头去观察太阳的阳轨。确实像老头子说的,阳轨有些奇怪,单用主星和缓缓从地平线升起的北辰,总是难以解释其中的变化。和真颜部的战争已经结束,太阳的轨迹却远没有恢复到正常的位置上。

相反,它越来越混乱了。

“来了来了是九王的大军九王回来了”

忽然有人大喊了起来,人群了。

阿摩敕放眼看向南方的草原,原本那里是如茵的牧草,眼看不到边,这时候却隐隐有了线苍黄。片刻,就变成了腾起的烟尘,人们能够感觉到大地在震动,像是怒潮在逼近。庞大的骑军终于在烟尘中显身,战士们色的黑甲黑马,高擎着上千柄纯白的豹云大旗,旗帜遮天蔽日,时间南面的草原上尽是白色。

“虎豹骑啊”也不知是谁低叹了声。

青阳部的骄傲“虎豹骑”。自从“铁浮屠”覆灭,这支骑兵就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第强兵,迎面感受它的来势,只觉得连风都割面了。

阿摩敕转头要把缩在马肚子下面打盹的合萨唤起来,却忽然发现老头子已经悄没声地端坐在马背上了,望向远方的双眼里没有醉意,而是炯炯的神来。

“终于回来了”他低低地嘟哝了声。

列队的扈从武士中走出骑,贴近大君身边:“大君,虎豹骑来得太快,巴夯先去迎下吧。”

大君摆了摆手,并不说话。

铁益巴夯,青阳有名的武士,也是大君幼年的伴当。他胸前以皮绳悬着对生铁打造的兽牙,是令人敬畏的“铁牙武士”,整个青阳部,也只有十二位“铁牙”。

巴夯退了步,依然紧跟在大君马后,手“咯啦”声轻微地暴响,握住了刀柄。他不算聪明,只是直觉上有些不安。

骑军顷刻已经冲到眼前。领先的青马声长嘶,马背上的人高举起鞭子,立刻有人吹起了牛角号。久经训练的战马在黄尘中刹住铁蹄,整个大队在奔驰中急停,却丝毫不乱。马队踏起的烟尘顺风扫了过来,大君和贵族们都扯起大氅挡在自己的面前。巴夯却不敢挡,烟尘里他什么都看不清,心里猛跳,握刀的手紧,半截雪亮的战刀脱出皮鞘外。

他策马近前步想挡在大君马前,却感到只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巴夯自负膂力,可那人缓缓发力,竟把他的刀按回了刀鞘中。

大君松开了手,神色自若:“是我们青阳的神弓回来了。”

烟尘落定,虎豹骑已经全部下马,扯着缰绳半跪在旗下。青马上的武士偏腿下马,赤红的重锦战袍在风里急振。他在马背上疾驰了不知多久,领巾也已经湿透,却丝毫没有疲惫的神情。他缓步上前,立在大君的马前。大君不动声色,两人对视了眼。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没有人交头接耳,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大君和那个武士的身上。

阿摩敕努力伸长脖子,去看那个武士,压不住心头的激动。那就是号称“青阳之弓”的九王,青阳部战功最高的亲王,年轻人眼中最耀眼的英雄。跟随合萨学习星相之前,阿摩敕也像其他贵族少年样,梦想挥舞刀剑驰骋草原。

“哥哥,”九王双膝跪下,趴下去伏拜,满头的发辫扫在土里,“弟弟回来了”

跟在大君背后的贵族和武士们也急匆匆地下马,齐跪了下去。九王对大君行跪拜的大礼,他们不敢端坐在马背上。

“厄鲁,得胜归来,你果真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就像我们小时候说的,哥哥要我做的事情,弟弟就定做好它”

大君缓缓地笑了起来:“我就料到会有这样天的。”

他忽然高高举起手,大声喊了起来:“九王回来了九王凯旋回来了”

扈从武士们扛起沉重的铜号,牦牛皮面的巨鼓被大椎震击,鼓乐声冲天而起。贵族们跟着吕嵩提起缰绳,骏马立起,前蹄有力地踏着地面。场面起来,每个人都跟着大君高呼:“九王九王九王”

大君接着挥手,城门洞开,锦衣的女人们捧着器皿和绸缎结队而来,呈放在周围。五光十色的东陆织锦和精美瓷器金器并列,草地上流淌着奢靡的宝光。蛮族不擅长手工和纺织,这些昂贵的丝绸和器皿都要用皮毛和马匹从贪婪的东陆商人手中换取,这是笔令贵族们也眼红的财富。

阿摩敕听见人群中低低的赞叹声。

远处有传来鹿角哨的声音,牧人们吹着哨子从两侧的草原上驰过,他们驱赶成群的牛羊,羊群白得如云,黑牦牛每头都有马背高。万头羊群三千头牦牛缓缓行过。驱赶它们的牧人骑乘着二十匹极西骏马,它们色的火红,高矮和色泽毫无分别,在牧人的驾驭下还仰头刨蹄,龙吟般的吼声不绝于耳。

“这些,”大君挥了挥手,“都是你的。”

“谢哥哥的赏赐,可是”九王跪下,又仰起头来,“弟弟愿把财物散给虎豹骑的战士们。”

“做得好”大君赞许地点头,“这些财物又算得了什么我们青阳部能够骑马纵横这片草原,都是靠我们忠诚的武士,又有什么不能赏赐给他们呢不过给你,哥哥另有件东西。”

他招了招手,名扈从武士翻身下马,低头捧着赤金的托盘疾步来到大君的马下。

“是个小东西,”大君瞥了九王眼,“厄鲁不猜猜是个什么东西么”

“弟弟不知道,可是哥哥赐的,定是好东西了。”

大君淡淡地含着笑,猛地揭开了覆在托盘上的殷红重锦。不知是谁低低地惊叹了声,周围片忽地静了。托盘中是条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它的每根毛都晶莹如雪。大君抓过了九王的右手腕,九王抖了下似乎想推拒,但是大君手上传来的铁钳样的力道令他挣脱不出。大君不说话,只是笑,把皮毛细心地缠在了九王的手腕上。

他回头看着众人,吸了口气,高高地举起九王的手:“九王是我们青阳部的大汗王了千年万年流传子孙的大汗王”

人群异样地沉默了刻,阿摩敕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那东西意味着什么。青阳部的亲王爵位,并不是世袭的。亲王死了,他的儿子只能继承牛羊和人口,却失去了地位。只有种亲王可以把地位传给自己的子孙,就是大汗王。能获得大汗王的爵位,要么是独无二的武士,要么是曾在存亡关头挽救过青阳部的人。他们可以像大君样,手腕上束着白色的豹尾。

人们似乎回过神来,更猛烈的欢呼声爆起。以扈从武士们为首,而后是虎豹骑的战士们,每个人都振臂高呼着:“汗王,汗王,汗王,大汗王”

数千人齐高呼的声音震耳欲聋,剽悍淳朴的蛮族武士们脸上满是狂热,眼里的神色近乎虔诚。阿摩敕也被感染了,跟着他们挥舞胳膊,放声高呼起来。

“老王爷们好像不高兴啊。”大合萨不阴不阳地嘟哝了声。

阿摩敕愣了下,目光扫过去。大君的三位兄长,青阳的老王爷们面面相觑,并马立在的人群中,神情显得那样的突兀。这条豹尾裘所制的护腕,宣告了九王从此和他们并驾齐驱。如今北都城里,有了四位大汗王。

“哥哥,弟弟没有想到”九王看着大君。

“还要说什么吗”大君重重地拍着九王的肩膀,目光热烈,“小时候我们起玩,你对我说有朝日要做整个草原都仰视的大汗王。如今你是我青阳的神弓,射杀了真颜部的狮子,你将来还要跟着哥哥去建立铁沁王那样的功业,为什么不能做大汗王”

九王忽然跪了下去,重重地叩头:“弟弟愿意跟着哥哥,为青阳征战,至死不悔”

“才得胜回来,怎么说死”大君摆手,“真不吉祥。不要说了。”

雪白的骏马从阵后奔驰过来,年轻的贵族武士翻身下马,跪在了大君的脚下:“父亲身体安康,盘鞑天神保佑我们伟大的青阳。”

“比莫干也回来了”大君拍了拍他的头,“这次跟着你叔父出征,学到的东西不少吧明年敢不敢自己独领支大军”

“儿子没什么不敢的愿为青阳征战,变成叔父样威震草原的勇士。”

“威震草原”大君笑了起来,“你能有你叔父半的勇敢,就足够了”

他双手托起了儿子:“你叔父写信回来,很是赞赏你的勇敢,你自己带兵冲了龙格真煌的大阵”

比莫干的脸上闪过得意的神色:“听说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只带百个骑兵就冲破了朔北部合围的阵势。儿子想起来,就觉得冲几千人的阵势也不过是件小事。叔父问我敢不敢,我就带兵冲上去了。”

大君大笑起来:“是你叔父要把这个大功劳让给你啊不过好儿子,第次出征就有这样的勇气,不愧是我们吕氏帕苏尔家的长子。”

“哥哥,哥哥”铁由穿过人群挤了上去。

比莫干远远地冲他招手,兄弟两人兴奋地凑在了起。旭达罕和贵木两个儿子却只凑在了大君身边,彼此看也不看眼。

人群里依旧议论纷纷,最心潮澎湃的是年轻的贵族武士们。

大君和九王握着手低声说话,隐隐地似乎是说起幼年的事情,大君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警觉的巴夯松了口气,奴隶们把烤馕羊奶和冰块起呈了上来,他急忙带马过去抓了几块冰塞在盔甲里。出征的将军们也纵马过来取冰,顺带和贵族们讨论南征的惊险和大捷。

阿摩敕饿了早晨,抓着馕大嚼起来,忙不迭地拿冰敷脸。大合萨却没有动点食物。老头子的举动有些怪异,拿着酒罐子小口小口不停地喝着,目光只是望向虎豹骑的大阵后面。

“这次出征,大小决战共十二场。我部死伤四万七千六百多人,斩杀真颜部叛逆二十五万九千多人,俘获战马五万四千多匹大车七万三千多辆,牛羊尚未来得及彻底清点,帐篷多半老旧,也不方便携带,都就地焚烧了。真颜部从龙格真煌以下贵族将军六十多人,没有逃走个,贵油诃里吉拉木独全部临阵斩杀。”九王报告了战果。

比莫干瞥着父亲的神色,想从中找出些惊喜来。可大君始终只是淡淡地笑,微微点头。

“真颜部的族人怎么处置了”

“哥哥曾说这战要彻底平定南方的草原,所以弟弟想了很久,还是按照祖宗的惯例,男子长过马鞭者处死,女人和幼儿不杀,罚做奴隶,发到北方放牧。”

大君点了点头:“龙格氏的子孙呢,也都死了么”

“旁支的亲属多半都畏罪自尽了,剩下的三五个想反抗,不得不杀。龙格真煌自己没有儿子,弟弟俘虏了他的两个女儿,还不敢擅自处置。”

“伯鲁哈是有三个女”大君忽然刹住了。

九王也愣了下。龙格真煌伯鲁哈,这才是真颜部主君的全名。在北陆贵族中,只有家里的至亲和亲密的朋友之间才会以蛮族名字互相称呼,以龙格真煌的身份,以伯鲁哈称呼他的人应该已经极少,可是大君却还是熟悉这个名字。

“弟弟去得晚了,冲破真颜部大寨的时候,被人抢先救走了次女龙格泯,只找到了化妆成平民逃窜的长女龙格沁和幼女龙格凝。”

大君沉默了刻,而后忽然问道:“龙格真煌,是死了么”

“是。龙格真煌被弟弟带兵包围,最后断了双腿,已经救不回来,就以佩刀自尽了。”

“是么是战败自杀”大君沉吟着。

九王转身,虎豹骑的战士捧上了朱红色的木匣。他弯着腰,将木匣高举过顶献给了大君:“这是龙格真煌的人头。”

大君捧着木匣却不打开,只摸了摸,沉默了很久。

马嘶声从虎豹骑的大阵后传来,随之而起的是沉雄的铜号声,震人心魄的牦牛鼓声再次响起,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阿摩敕有些诧异。铜号和牦牛鼓都是蛮族的礼乐,出征的军队都以牛角号的号声为命令。只有在盛大的场合,才会鼓乐齐鸣。严整的虎豹骑大阵忽然中分开来,留出两丈宽的平直大道,雄骏的白色战马缓步而出,随后是两行端着铜盆泼洒清水的红衣奴隶,而后是久久的寂静,大道极远处有人缓缓地走来。

老头子忽地振奋起来,想从人群中钻出去,可是每个人都翘首眺望着,围得水泄不通。他只能着急地转着圈。

“我们青阳的少主人回来了,”九王对大君躬腰,“是护送世子的大队到了。我想哥哥定担心世子的安危,特意打造大车,让世子跟在大军后面。盘鞑天神保佑,世子平安无恙,弟弟没有辜负哥哥的托付。”

阿摩敕也已经猜到了,这样隆重的礼节,是迎候青阳世子,未来的蛮族大君。整整三年后,世子重新回到了北都城。依照蛮族的祖制,年长的儿子们驻守四方,最亲的小儿子继承父亲的帐篷和奴隶,成为新代的家主。长子窝棚和三子窝棚明争暗斗,可谁也不能否认,正统的继承者是吕嵩最小的儿子吕归尘,他有个蛮族小名阿苏勒,意思是“长生”。

世子的身体不好,六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南方温暖的地方疗养,那时候真颜部和青阳部之间还没有战争,真颜部的主君龙格真煌还算是大君的侄儿。

除了大君和大汗王,所有人都按着胸口低头行礼。静悄悄的片,大道上白色的人影缓缓地近了,两行白衣的女奴夹着年老的仆妇,她手里搀着个低头的孩子。仆妇战战兢兢地停在大君面前,人们终于能看清那个孩子。他长得有马脖子那么高了,身月白色的缎衣,连脚上的小靴子也是白色的皮子,手腕上缠着白色的豹尾。

鼓乐声停息,女奴和仆妇都跪下磕头,仆妇松开了孩子的手。那孩子只是静静地低头站着,盯着自己的靴尖。

“世子,这是大君”仆妇惶恐不安地低声喊,“快拜见大君啊”

孩子没有动。

大君拍了拍巴掌,伸出了双手:“来,阿苏勒,到父亲这里来。”

孩子还是静静地站着不动。

仆妇大着胆子扯,世子顺势跪了下去,默默地磕了个头,动作却有些呆滞。

“阿苏勒,抬起头来,不认识父亲了么”

孩子终于抬起了头,却没有出声。这是阿摩敕第次看见世子,那么清秀文弱的个孩子,蛮族的孩子从小骑马弯弓,多半茁壮得像是小马驹,世子却是个例外。他的脸色略显得苍白,双眼睛清澈得像是雨后的天空,乍看去竟有些像女孩。

谁都可以看清大君脸上失望的神情。

九王略略踌躇,压低了声音:“救出世子的时候,是在乱军中,受了点惊吓。”

大君默默地点头。

“大君,由愚者先看护世子吧。”老头子终于从人缝里面挤了出来。他的风帽被挤掉了,袍子也歪斜着,堂堂的大合萨这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连阿摩敕都不由得为他脸红。可是老头子全然不在意这些,他上去就捏住了孩子的手,像是捞到了个什么宝贝。

大君点了点头。

“大合萨。”九王极其谦恭,按着胸口行礼。

“出征之前,愚者已经知道九王定会凯旋归来,九王是盘鞑天神眷顾的武士,北辰为九王从彤云大山上升起。”

“谢谢合萨的指引。”九王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又低头行礼。

他抬起头,却只看见老头子的背影,老头子扯着他捞到的宝贝钻到了边的人群里。阿摩敕知道他又在胡说。

“阿苏勒,阿苏勒,是合萨啊”老头子捏着孩子的脸儿,“就算忘记大君了,总认识合萨吧”

尊贵的世子并没有发怒,他抬起头看合萨的时候,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亮光闪,而后又黯淡下去。老头子开心地抱住他,阿摩敕好奇地看着世子的眼睛,那双安静的眼睛,看着看着却油然而生出忧郁来。

“龙格真煌的两个女儿,也跟世子起送来了。”九王招了招手。

两名虎豹骑战士各提个女人,大步来到大君的面前,靴尖踢在她们的膝盖后,女人就跪在了尘土中。从身形看去,她们只是将近成年的少女,身上的锦裙鲜亮华贵,披散的长发遮住了脸庞,手腕上掩不住捆绑的淤青。

“长这么大了”大君默然片刻,低声道。

穿着红色马步裙的少女猛地甩头,长发扬起,明亮的眸子像是锋利的刀子。看见她容貌的人们都愣了下。

“是美人呢”铁由凑在比莫干耳边悄声说。

比莫干没有回答,微微张着嘴,看得出了神。即使满是灰尘,也掩不住她的美丽,那是张明艳如玉石的脸儿,排贝样的上牙咬紧嘴唇,在盛怒中别有种妩媚。风吹着她披散的头发,看得人心随着她的发梢震颤,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地。

“真没有想到这么美,”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路上都是蓬头垢面的,临近北都叔叔才给她们换了衣服,洗掉了泥垢吧。”

大君看着她,久久地叹息声。这是龙格真煌的长女龙格沁,她出生的时候,大君还曾抱过她。

“哥哥,不能释放啊。”九王低声提醒,“否则在库里格大会上,几大部落的主君”

“那么,发给王爷们帐篷里为奴不,发给王子帐篷里为奴,不得释放,也不得转送。”

“吕嵩郭勒尔,想叫我们屈服,不如杀了我们我们龙格氏的女儿,不会对仇人低头”俘虏嘶哑着嗓子喊叫,她挣扎起来。

两个虎豹骑扑上去压着她的肩膀,也不过勉强制住她。他们努力要把她的头按下去,可是龙格沁拼命地仰起头,目光从头发的缝隙中看出去,死死盯着大君。虎豹骑的战士在她脸上狠狠地扇了掌,她半边面颊尽是血红,可她还是嘶声地喊着。最后战士们捏住了她的两颊,把鞭子柄捅进了她嘴里,她的骂声才变成了喉咙里粗重的喘息。

大君静静地看着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就这样了,不要委屈了她们。”

“哥哥,别让给两个小崽子,抢下来啊。”铁由咬着嘴唇,不安地搓着手掌。

比莫干心头热了起来。他不愿放弃这个机会,急忙近前:“儿子帐篷里正好缺几个人,父亲就把她们送到儿子那里吧,儿子不会亏待她们。”

大君还在犹豫,九王却接过了话:“比莫干这次跟着弟弟立了大功,哥哥要是不赏他,就把这两个女人送给他吧。比莫干是仁慈的主子,不会对她们不好。”

比莫干偷偷瞥了九王眼,掩不住喜悦的神色。九王也对他微微笑,他们之间不用多说。

“也好,就这样吧。”大君终于点头。

比莫干喜不自胜,上前步,伸臂阻止了紧紧压住龙格沁的虎豹骑,看那些粗悍的大手捏在少女娇嫩的身上,他心里隐隐地有些发怒。龙格沁全身脱力,侧躺在草里,随着呼吸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比莫干正了正神情:“从今我就是你们的主子,听我的命令,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吃苦。”

他的话对着两个人说,目光却只在龙格沁的身上。看她马奶样鲜嫩白净的肌肤,唇色艳丽得像是春天盛开的野罂粟,红裙下身材曲线的起伏像是羊羔柔软的背。他只是不敢看龙格沁的眼睛,有些畏惧她的眼神。

“大王子真的要我么”

龙格沁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努力撑起身体,仰起脸来,眸子在阳光下闪,像是有抹瑰丽的蓝色。比莫干只觉得唇舌干燥得难以忍受:“当然,我绝不会让你吃苦的。”

龙格沁看着他,慢慢地,她脸上神情温柔起来,“谢谢大王子”

她声音低了下去,比莫干看见她双唇中夹着些呢喃,却听不真切,不由得弯下腰凑了过去。

“停下”九王的喝声从背后传来。

比莫干大惊,已经迟了。龙格沁猛地挺身向前,贴在他胸口,“嚓”地拔出了挂在那里的小佩刀。

“吕嵩”龙格沁的喊声嘶哑而凄厉。

“保护大君”九王大吼着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间,却摸了空,他随身的战刀留在了马鞍的侧囊里。

他侧身要挡在大君面前,可是大君不知怎么,竟自己踏上步,九王肩头和他撞,竟然退了步。龙格沁的红裙像是团火影,她挥舞着小佩刀,不顾切地扑向大君,她和大君之间空无人奇书网.整理提供。巴夯按着刀柄横冲出去,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小刀在炽烈的日光中晃动,自己却赶不上。

“比莫干”九王的大吼震耳欲聋。

比莫干的脑子里空了,拔剑的念头就像是光闪。他侧身铁剑平挥,寒光闪而灭,比莫干借着余势踏上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剑切入了人体,斩开背骨,又直推了进去。滚烫的血涌起在半空中,龙格沁无力地晃了晃,向后栽倒,她的羊羔样柔软的后背裂开了。比莫干松开剑柄,茫然地抱住了她。

龙格沁竟然在笑。她带着刻毒的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张了张嘴:“我们真颜部的女儿,谁的奴隶,都不做”

她猛地推比莫干的双肩,尸身沉重地摔在草地上。剑柄顶在地上,剑锋猛地从前胸透出来,血和她的马步裙样的红,在草地上放肆地泼溅开来。

片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远空的鹰唳。比莫干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龙格沁的血还是暖的。

呜呜的抽泣声响了起来,像是在风里弹着根单弦。

那个直低着头的龙格氏小女儿龙格凝哭着爬向她姐姐的尸体,比莫干站起来,无力地退了几步。龙格凝抱住了姐姐,她摸索着按住龙格沁背上的伤口,按着不让血流出来,像是血不流走,龙格沁就还能活过来。可是她小小的手怎么也按不住,龙格沁的身体在她怀里越来越凉,她绝望地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埋头在龙格沁的胸前。

寂静中,哭声是那么的刺耳。她边哭泣边咿咿呀呀,像是要对姐姐说什么,可是没人听得懂,她是个哑巴。阿摩敕侧过头去,拿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不由得要落下泪来。他想起家里去年死去的那匹母马,那匹小驹子在风雪中围绕着母亲,舔着它的尸体,直到绝望了,才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母亲被人拖走,久久也不发出点声音。

“来人来人拖下去都拖下去”九王首先回过神来,大喝着侧身挡在大君的面前。他额头青筋暴跳着,脸色青得可怕。

十几名虎豹骑的战士们从阵列中冲了出来,贵族们这才清醒过来,扈从武士们抢出去把大君围在中间,有人慌乱中控制不住马匹,骏马长嘶着冲撞起来,片混乱。无数人影在面前闪动,阿摩敕被压着退后,他看见那些虎豹骑手里锋锐的长刀,恨不得冲出去做点什么,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冒犯了大君,谁都是死罪。

“阿苏勒阿苏勒”有人在大喊,“回来回来”

那是老头子的声音阿摩敕认了出来,他努力撑开双臂,想看看合萨在哪里。他忽然愣住了,而整个人群也跟着他起安静下来,还有虎豹骑的武士们。他们距离那个咿咿呀呀哭泣的女孩只有丈远,可是犹豫着不敢推进,世子站在了他们面前。

“回来回来”合萨压低了声音喊,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这奇怪的幕。

孩子犹豫着回头看了眼,合萨拼命地对他招手,他的目光掠过的瞬间,阿摩敕觉得身上凉,微微打了个哆嗦。孩子也在哆嗦,他转过头去对着虎豹骑战士们的马刀,慢慢地张开了双臂。那件月白色袍子的两袖像是小鹰的双翅,谁都明白他是要做什么了他把龙格凝挡在自己的身后。

风吹着他轻飘飘的袍袖,他轻而急促地喘息着,虎豹骑知道他害怕。可是虎豹骑们更惊惧,谁也不敢冲过去,那是世子。

“保护世子擒住这叛逆”九王再次大喝。

虎豹骑们大着胆子前进,为首的百夫长举刀威吓,抡开臂膀要把世子搂在怀里,他那刀已经准备对着龙格凝的头上砍下去。刚才九王递来的眼神极其冷厉,这是竖立军威的时候。世子没有闪避,他看着刀锋,竟然伸手要去搂百夫长持刀的胳膊。百夫长惊恐中全力收回马刀,身子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在世子的身上。

马刀落在草里,两人都摔倒在地,世子双手撑着地跪在那里,把女孩挡在自己瘦弱的身下。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溅到女孩稚嫩的脸上,竟是鲜红的血点。他用手擦去女孩脸上的血,为她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挣扎着再次站了起来。像第次样,他又张开了双臂,挡在龙格凝的面前。

人群里隐隐有些马蚤乱,大君脸上阴得可怕。

“闪开”九王喝退了惊惧的虎豹骑们,他从马鞍上取了战刀,凛然生威地站在孩子面前。

“世子真颜部的叛逆谋害你的父亲,是我们青阳部的敌人,你要知道自重”

他提着刀缓步前进,冷冷地逼视着世子,即便是巴夯那样的武士,看见九王的眼神也觉得背上生寒。

世子抖得更厉害了,他小步小步地退后。老头子也跟世子样抖,胡子颤巍巍地,阿摩敕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

世子忽然跪了下去。所有人心头都是轻,可是世子又站了起来,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躬着腰,努力地抬起头。他的双臂垂向地面,手里握着柄战刀

那是虎豹骑落下的马刀,孩子以个极其笨拙的姿势双手握刀迎着九王。所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了声低呼,世子持刀对准的,是他的堂叔叔。阿摩敕觉得脑袋里下子空了,那个孩子持刀的笨拙姿势里,有种异乎寻常的固执。

九王的下步踏不出去,他僵硬地停在那里。

“都住手”大君低吼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猛地抬眼扫,像是有道无形的刀光横扫而过,眼里那块白翳亮得令人心寒。他上前步抄过了九王手中的刀,挽着他的手同上马。

“埋了这个孩子。”他瞥了眼龙格沁的尸体,又看着龙格凝,“那个孩子留在世子的帐篷里照顾世子,就这么处置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对我说起这事”

他没有再看儿子,拍了拍九王的肩背:“厄鲁,跟我去地宫祭祖。”

贵族们上了马,追随着大君回城。虎豹骑驻扎在城外,牛角号的啸声中,白旗引着大军去向南面。只留下被践踏过的草原,人少了,风大了起来,阿摩敕戴上他的透镜挡住风沙,和大合萨起围聚在世子的身边。远去的贵族们小声地议论着什么,阿摩敕隐约听到是关于这个孩子,却听不清,只觉得人们悄悄递来的眼神有些异样。

大合萨上去根根地掰开孩子的手,把马刀扔在了边,无言地摸摸他的头,指着早已等候在旁的华服贵妇:“阿苏勒,跟合萨回城了,以后英氏夫人就是你的姆妈。”

阿摩敕认识英氏夫人,那是青阳名将木犁的妻子。大君指派这样身份尊贵的夫人当世子的姆妈,似乎是深为宠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受宠的世子却要被送到远离父母的真颜部去。

孩子抬起头看着和善的英氏夫人,没有说话,却摇了摇头。

“阿苏勒,你记不得了么是英氏夫人为你接生的啊,那时候你还只有只小猫那么长。”大合萨挽住他的手,比划着猫崽的大小。

孩子还是摇头,侧过头去谁也不看。

英氏夫人和大合萨都尴尬起来。老头子挠了挠自己的光头,无可奈何。

“姆妈已经死了,”孩子往后退了开去,“她死了”

阿摩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这句话中有着那么浓重的血腥气息。

“苏玛苏玛”孩子转向了那个木然坐在地上的真颜部女孩,喊着她的小名。他把颤抖的手伸向她的脸,像是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女孩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她紧紧把姐姐的尸体搂在怀里,想要退,却退不出去。她忽然狠狠地咬在了世子的手掌上,老头子“哎哟”声,就要冲出去拉开他们。

可是他忽地止步了。鲜血从世子的手掌边缘缓缓地滴落下来,可是这个孩子却没有动,分毫都没动,甚至连痛楚的神色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叫龙格凝苏玛的女孩,然后伸出另只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血滴在他白色的大袖上,慢慢地渗开。

“苏玛是我啊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孩子的脸上忽然失去了血色,他用力按住额头,似乎无法忍受那种眩晕的痛苦。他挣扎着要站起,却失去了力量,无力地倒在了草丛里。

历史

许多年之后,青阳昭武公吕归尘阿苏勒死在他金色的帐篷中。

临死的昭武公等待着家主和学士们商议他的谥号。他握着大合萨颜静龙的手说:“我曾经立誓要守护青阳和我所爱的人们,可是我错了。我太自大了啊其实我的能力,只能守护那么区区的几个人而已。可惜他们,都个个的离开我了。”

然后他昏了过去,等到家主们把议定的“昭武”谥号传进金帐,他才又次睁开眼睛,说了句历史上无人能解的话。

再然后他就死了。

颜静龙平生第次觉得手中的手掌松开了,垂垂老矣的大合萨忽然忍不住放声大哭,想到许多年前炽烈的阳光下的那个孩子。

“我会保护你的。”其实他的生只是为了这句话而活着。

落日血红,挂在西面的天际,北都城里的帐篷前腾起柱柱的炊烟,直飘到天空才悠悠地散去。

阿摩敕甩了甩手上的血,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他跟着英氏夫人帐篷里的女奴们剥了下午的旱獭,獭皮抹上石灰填了干草挂在风里吹干,塞得只只都像是小小的肥熊,铜盆里面红白相间的旱獭肉条条地切好腌好,晚上就有顿好肉了。

虽然是夏天,不是旱獭最肥美的秋季,不过这是草原上最肥美的东西,是鹿肉羊肉都没法比的,烤起来有种细腻的脂香,咬满嘴都是油。大王子的猎骑队在外面围了个满是旱獭洞的土山,收了百多只旱獭,派伴当班扎烈下子送了五十只给英氏夫人。英氏夫人的丈夫木犁将军是长子窝棚里的大人物,这是谁都清楚的事情。

老头子和英氏夫人看顾昏倒的世子,阿摩敕也没事,就帮着女奴们起剥獭子。他家祖上是个猎手,至今父亲还时常背着弯弓带着套马索出去打猎,运气好的时候能带回长腿矫健的好黄羊和尺多长肥肥的大旱獭,父亲就开心地哼着歌带阿摩敕起剥皮割肉。那是阿摩敕最最开心的时候,闻着火堆里烧着羊粪的气味,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阿摩敕家里不是大贵族,大贵族也不会送孩子去学习星相。固然大合萨是令常人不敢仰头直视的尊贵人物,可是不知道多少学习星相的孩子才会有个继承大合萨的身份,而掌握了盘鞑天神旨意的大合萨也终究不是神,不知道多少代大合萨都是在战乱中被活活烧死的。选错了主子,合萨就是妖巫。父亲送阿摩敕来大合萨帐篷里学习星相,离去的时候使劲摸了摸儿子的头,至今阿摩敕还老是想着父亲那时的沉默,有些意思朦朦胧胧的像是懂了,又说不出来。

“小合萨剥獭子真是把好手。”年老的女奴过来递上块棉布。

阿摩敕接过擦了擦手,咧嘴笑笑。他经常来英氏夫人的帐篷,女奴们和他很熟,知道这个年少的贵族孩子没有架子,也都喜欢和他搭话。

女奴们当然没有胆子叫他眼镜龙,都管他叫小合萨。虽然大合萨始终没有说谁会继承他的地位,不过老头子喜欢把阿摩敕带在身边是众所周知的。不过阿摩敕却知道自己的算学并不好,他只是刻苦,有时候却跟不上老头子讲授的速度,这时候老头子就抱着酒罐子长吁短叹,说他小时候若是也这么笨,早被老合萨打死了。

“肉怎么做啊”阿摩敕把棉布递了回去。

“大半留着做咸干肉,剩下的半烤了,半做手抓肉,夫人说了今晚要留大合萨在帐篷吃了饭再回去。”

阿摩敕拍着巴掌笑了起来,英氏夫人帐篷里的手抓肉最香,老头子和他都喜欢,老头子喜欢带着他来英氏夫人这里溜达,多半都是为了来蹭手抓肉吃。夕阳铺洒下来,夏季的草原上流淌着层沉郁的深红,女奴们三三五五地聚集在起,低声哼着阿摩敕听不太懂的歌儿,有的在给挂獭皮上油膏,有的在打肉,有的则拿着吹筒引燃羊粪蛋。心里有种慵懒富足的喜乐,阿摩敕伸了个懒腰,转顾周围。

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呆呆地看着东方。日暮时候的彤云大山横亘整个东面,它像是座天然的屏障隔开了蛮族和宁州古森林的羽人城邦,层淡金色的边镶在大山和天空的分界上,亮得有些晃眼。可是夕阳压不住那些星辰的光芒,七颗铁青色的星从彤云大山下升起,它们的光芒带着冷森森的寒意,像是新磨出来的铁剑。

北辰星簇如阿摩敕自己计算的那样,真的从彤云大山上升起了。

“破军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阿摩敕点数星簇中的星辰。

这是罕见的星相,这个季节北辰通常都沉没在彤云大山之下,这七颗星并非天穹上的十二主星之,可是在历年的星图上,它们的光辉曾经辉耀整个夜空,缓缓地由东方穿越天际划向西方,每次这样的运转都可能持续数十年之久。而伴随北辰的,则多半是升起的狼烟。

北辰,是战争神祇的星。

“小合萨。”老女奴在旁小心地问。

阿摩敕回过神来:“嗯。”

老女奴瞅了瞅周围,有些诡秘的样子,不过阿摩敕注意到周围那些忙活的女奴忽然都有些停顿,向着这边偏过头来。

“小合萨知道世子的事情么”老女奴压低了声音。

“世子的事情”

老女奴有些犹豫,嘴唇嚅动了半天:“都是听别人瞎说,说世子是不祥之人呐。”

“不祥”

“小合萨,我们不懂天神的旨意,你是懂的,人真的有命星这回事么”

阿摩敕沉吟了下:“星命是星相里面最复杂的东西,我没学那么深。不过大合萨说,要推算人的命运,需要计算几十颗几百颗星的轨迹,就算这样,往往也都算不准。单凭颗命星推断人的命运我想是没有的吧。”

“可是他们说”

老女奴的脸色忽然变了,把布手巾塞回围腰里面,低头端起盛着獭肉的铜盆去洗刷了。阿摩敕抬眼看见大合萨双手抄在袖子里,和英氏夫人起从帐篷里走了出来。那座帐篷是给世子的,阿摩敕听说世子不会住在侧阏氏的帐篷里,而是和姆妈住在起。

“大合萨先吃些东西吧,”英氏夫人的神色有些忧郁,“世子会醒过来。”

“嗯。”老头子双臂抱紧,佝偻着点点头。

他惯是这个模样,和放羊的老牧民也没什么差别,全不讲什么体面。不过阿摩敕觉得他有点心事,目光低垂着心不在焉。

“阿摩敕,吃夫人的手抓肉了。”老头子过来拍了拍阿摩敕的肩膀。

阿摩敕应了声,转身的瞬间,看见忙活的女奴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他们三人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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