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会变成那样狂傲不羁的个性,自己脾气若再偏激点,搞不好也会变成李慕白那个样子。
不过,撇开无意义的表扬不谈,师父赤城子见到自己平安归来时,喜形于色的那份热切,倒是让自己觉得很开心,堪称是最大的收获。
“……我打死都不相信,河洛掌门会莫名其妙地安排三个不相干的闲人在不周山顶居住多年……”
西门朱玉的话,言犹在耳,但虚江子却开始觉得,西门朱玉诚然深思善谋,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事都如他所料吧!
这件事情之后,虚江子的生活看似恢复平静,继续像以前那样练功、修行,但比起之前的常常思索,他把更多的时间耗在发呆上,这并非有意为之,只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绪,总会想起这次事件中的相关人与物。
对西门朱玉说要追求那名女子,这是否仅为一句单纯的戏言,虚江子自己也觉得很纳闷。照理说,这当然只是玩笑话,自己怎么说也是个道士,这种玩笑别说是开,就连想想也是有罪,然而,只要看看周围的人,就会觉得遵守戒律这种事情真是好驴。
不是刻意去想,但那个怪女人的模样,包括她怪怪的表情,自己总是不时想起。
也不晓得有没有人发现,姗拉朵其实是很漂亮、很有味道的女人,这点恐怕连她本身都没察觉到吧?或者……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想呢?
常常发呆,想着这些对修练全然无益的事,虚江子都觉得自己可笑,然而,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就是,自己确实想再见到姗拉朵,这种越来越急切的心情,算是思念吗?这实在是很值得玩味的一件事。
在这样的情形下,当初西门朱玉所做的提示,就分外显得重要了,不知该说幸或不幸的是,那个提示来到自己面前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在回到河洛本部半个月以后,虚江子就收到通知,赶着去面见恩师,接受新的任务。
“江儿,你在不周山上这么久,该是让你出去历练一下的时候了。”
赤城子捋须微笑,旁边还有几十名各堂各院的管理干部,全都齐聚一堂,这等阵仗让虚江子一看就知道是有事发生,绝不是派自己下山送个信、参与什么会议之类的。
换作是以前,虚江子对这一类的任务未必感兴趣,但此刻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即点头,道:“弟子谨遵恩师谕令,无论是什么任务,一定会将它完成!”
主动的态度,非但让赤城子讶异,就连在场的其余赤字辈长者,都为着虚江子的反常而吃惊。
“呵呵,不用如此心急,这次也不是让你独自去办什么事,虚字辈的优秀弟子都会参与到这两件行动中,你可以选择要去哪一边。”
会让河洛派调集虚字辈的优秀弟子参与,这两件行动肯定非同小可,虚江子不禁怦然心跳,想起了西门朱玉曾做过的提示……不久后,外头将有事发生……
“江儿,你且猜猜看,这两件事会是什么事?”
赤城子的考验,虚江子有些不解,自己从来就不被视为心思敏捷的才智之士,怎么师父突然玩起这个来?不过,既然是师父有命,自己也就只有想想看了。
河洛剑派每天发生的大小杂事,多不胜数,如果要漫无边际地细猜,想破头都想不出来,但既然有了西门朱玉的提示,一切就变得简单许多。
这段时间,外界闹得最沸沸扬扬的大事,倒不是什么滛贼,而是西南方的乱党举事。自从乱党举事以来,各种相关消息就从来没有停过,本来以为朝廷的大军一到,西南方的乱事便会像其它地方一样被粉碎,哪想到随着时间过去,这些乱党居然屡败朝廷军队,声势大振。
虚江子原本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但自从几个月前西门朱玉提醒后,他好奇心起,特意去调查相关情报,慢慢发现那些乱党并非如此简单,他们和那些拿着锄头、镰刀就冲上去造反的农民不同,使用的军械不只奇特,甚至到了荒诞离奇的程度,至少……虚江子就不太能理解,一个小山高的巨大石人,会走会动作,这是个什么概念?听起来太像神话故事,不太真实。
最近这一、两个月,虚江子听到的传闻变得更加奇怪,勉强要说的话,似乎是纸终于包不住火,让实情泄露出来了。
西南方的乱党,不仅连连击败朝廷军队,势如破竹,近几个月内的连场大战,更以压倒性优势全灭朝廷部队,害得几名出身皇室的善战名将阵亡沙场,占领了三个重要的战略城市,震动天下。
情势发展到这种地步,这已经不再是一支单纯的起义军,或者乱党,而是一个能与大武王朝逐鹿天下的新势力,当这些消息传遍中土的各角落,只要是有点头脑的人都意识到:一个新时代到来了。
“两件事的其中之一,应该是西南方的战事吧?”虚江子道:“战争越演越烈,官兵惨败的同时,里头也有很多人出自本派。这么多的河洛弟子伤亡,我们也无法置身事外,要做出决断了。”
赤城子点了点头,对弟子的观察力甚是嘉许,道:“说得不错,正是因为这样,我和你诸位师叔伯都认同,要先派人去看看状况。”
虚江子闻言有少许讶异,这表示河洛剑派尚未决定好立场,所以才将门下弟子的死伤先放一旁,不愿因此而下错决定。
以个性而言,虚江子不是那种非常聪明,举一反三的人,但此刻从赤城子的态度、周遭的奇异气氛中,他忽然明白这些领导阶层的长辈在迟疑什么。
大武王朝,本身是异民族所建立的政权。自王朝建立后,数百年来,两大圣宗虽然都是站在支持的立场,但彼此从没有忘记过“非我族类”这个事实,尽管两大圣宗为了稳定大局,不愿意妄起刀兵、改朝换代,可是如果出现另一个足够动摇大武王朝的组织,河洛剑派势必要重新做一次抉择。
河洛门人在这场战争中已有不小的伤亡,但如果要改支持这批叛军,那么这些伤亡就只得不计,此事关系甚大,也就难怪赤城子要派人去实际查探,多搜集点相关资料,甚至还有可能负责秘密与对方接触,做更进一步的确认……
如果事情真的朝这个方向演变,那这次与叛军的接触就至关重要,甚至会影响日后天下大势,改朝换代,是再要紧也不过的大事。这样的大事,虚江子不认为自己的能力足堪负荷,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问问另一选项。
“江儿,你这辈子总是遇到大事就想逃吗?”
赤城子口气和缓,没有责怪的意思,语气中只有惋惜,虚江子甚是惶恐,不明白恩师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
“算了,你若不这么说,那就不是你了……第二件任务,听起来倒是挺合你的个性。慈航静殿将要举办一个短期的研习营,预备集天下英才而教之,传授慈航静殿的武技……你素来喜欢武道修行,这个研习营很适合你啊!”
“可是,慈航静殿怎么会……”
虚江子觉得奇怪,各门各派的武术心得,堪称是那个门派的最高机密,像慈航静殿的强大势力,素来对自家的典籍保护得极为妥当,藏经阁外虽没有三步一兵、十步一哨,但据说也是暗藏高手,绝不许外人轻易得见慈航武技秘笈。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河洛剑派,假若河洛剑派的武技非法外传,这势必成为河洛剑派的头等大事,会严厉追究责任,缉拿窃贼,甚至不计一切代价要那个人的命。
慈航静殿的态度虽没有那么激烈,但也相差无几,所以很难想像慈航静殿会主动搞个活动,把千百年来秘藏的绝世武学外传。
难道……这背后藏着什么阴谋?但本代慈航静殿方丈宅心仁厚,并不是那种爱玩弄诡计的人,这……
虚江子一下想得出神,直到听见赤城子两下轻咳,这才惊醒,想到这不是该由自己判断的问题,便将这些问题抛开不想。
那么,眼前的状况就很清楚了,虽然师父让自己二选其一,不过从在座师叔伯的表情来看,他们对自己的选择已经有“期望”。
去西南地方参战,剿灭叛军的任务,凶险较大,战场上变化万千,结果难料,更别说还要判断情势,决定日后的选择,这不是一个普通武夫所能担任,自己应该没有这样的能耐扛起重责。
相反的,慈航静殿所办的那个研习营,不管背后有什么内幕,表面上都是练武研修,这正是自己最擅长、最感兴趣的,因为一直以来,自己就很喜欢埋首在修练中,不用去处理太复杂的人情世故……
“如何?有决定了吗?”
赤城子出言询问,虚江子连忙点头。
“嗯,我想……”具体答案还没出口,虚江子忽然想到另一个重要问题:“敢问师父,若弟子去慈航静殿研修,那是由何人率领师兄弟去西南方参战?”
一问之下,虚江子这才晓得,无论自己的选择是什么,率队往西南方参战的人都已经选定,因为早在几个时辰前,在后山思过闭关的虚河子就已经接受征询,并且明白表示了参与的意愿。
听到这件事,虚江子心中的天秤一下子剧烈倾斜了。弟弟在后山闭关以来,已经和自己有一段时间未见了,关于他的一切,只能由虚海月口中得知,听说他武功大进,较往日长进许多,听来让人欣慰。
只是……虽然虚江子自己都还说不出理由,但他确实感到忧虑,觉得虚河子若是到了战场,恐怕会遭遇凶险,哪怕他武功练得再强,都起不了多大作用,甚至武功练得越高越危险。
这纯粹是一种直觉,虚江子还找不到具体的理由,但他确实相信自己没有想错,只不过一时间无法说得具体而已。那么,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自己有办法去慈航静殿专心研修,却让弟弟独闯沙场吗?
光是这样一想,虚江子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而另一个念头也在此时闪过脑海。
姗拉朵若真是那些叛军所派出的j细,那么,往西南战场去,是不是就会见到她呢?
西门朱玉所做的提示,该不会就是这个意思吧?
“师父,弟子希望与其余师兄弟一同前往西南战场,讨伐叛军。”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虚江子看到师父错愕的表情,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惊奇,和过去相比,自己的胆气还真是强了不少,脑里一做出判断,马上就敢宣之于口。
赤城子道:“唔,你的个性素来不喜欢参与斗争,这样的你去战场,可以吗?”
虚江子道:“师父刚刚不也说过,一个人不能总是碰到大事就想逃?我头脑不好,分不太清楚什么大事小事,但是……要我在那么多同门师兄弟上战场的时候,躲在安全的地方,我觉得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赤城子闻言笑道:“哦?那照你这么说,为师岂不就是躲在安全地方?你这么多师叔伯也都是贪生怕死之人?”
“弟子不敢!”
虚江子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种时候没得解释,只有下跪磕头认错,但却被赤城子挥手拦住。
“无须如此,江儿你其实也没有说错,为师只是希望你明白,世事并非表面上看来如此简单,为师门效力的方法,也不是只有上阵厮杀一种,指派你做其它工作更不是让你躲在安全地方,这些你明白吗?”
此情此境,哪轮到虚江子说一个“不”字,周围一众长辈的面色难看,若不是有师父的这些话缓颊,还不晓得后果会有多严重。
“你的个性适合研究工作,为师本来希望你去慈航静殿参加研修,但……你如此心系同门,锐身赴难,正是侠义之风,令为师大感欣慰,嗯……你就去吧!这两天收拾行李,后天清晨出发。”
赤城子拍拍虚江子的肩头,表情甚是嘉许,让虚江子觉得有些惭愧,因为自己抢着上战场,主要是为了顾虑虚河子的安全,不是想替师门争光,甚至还有小半是为了一个女子,假若师父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晓得会不会立刻斩了自己?
整件事情就这样底定,当两天后虚江子与一众同门离开不周山时,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其中……他确实好奇,不晓得此行能不能见到那名奇妙女子?若真见到了,又要做什么?
不过,想来想去,虚江子并没有想到,在大地上的某个角落,有一个男人,在得知河洛剑派弟子的参军名单后,惊讶得张大了口,长声叹息。
“……照这样也能选错?阿江兄,你果真不是普通人啊!”
第七章 大步西南·仗剑扬沙
从河洛本部赶往西南战场,一路马不停蹄,需要将近三十多天的时间,而且途中还会与来自西边各分部的河洛子弟会合,将人力集中起来,共同赶赴战场。
直到出发之后,虚江子才晓得,此次行动是回应朝廷的邀请,河洛剑派派出诸多年轻弟子参军入伍,至少在名义上,是遵循朝廷的号召,共同歼灭叛军,朝廷方面因为先前损兵折将,连几名皇室成员都战死沙场,所以向两大圣宗施压,希望河洛剑派、慈航静殿表明立场,拿出诚意,支持朝廷。
在这种情势下,假若随随便便派个几千人参军,势必惹来朝廷疑忌,认为两大圣宗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甚至一顶疑似与逆党同谋的大帽子扣下来,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以两大圣宗势力之强,门下弟子之多,朝廷应该不敢在这种时候对两大圣宗动手,内外同时开战,但站在两大圣宗的立场,除非已经有了决定,否则在那之前,还是避免与朝廷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基于这个理由,河洛剑派就表现了相当的诚意,组织赶往战场的弟子接近两万人,浩浩荡荡,向西南方汇流。这些都只是平常专注于个人修行,或养气、或练剑的河洛派在籍弟子,若是算起其余本就在军中任职的河洛门人,人数不下十余万,确实拥有一呼百诺,撼动江山的实力。
虚江子以前就知道河洛剑派的势力极大,但直到这次下山,行程中所见,他才真正体认到这个事实。
为了让所有参军弟子能尽快抵达目的地,一路上的河洛诸分部,将车马粮食预备妥当,要多少有多少,绝无匮乏,更惊人的是,部分州郡的地方官就是河洛弟子,在无须请示的情况下,调动官方资源配合,不但提供补给品,还赠与兵器,让成千上万的河洛弟子能顺利赶路。
而当虚江子、虚河子这些来自本部的弟子经过,各处分部的干部,哪怕是封疆大吏、高阶军将,都抢着出来迎接,态度恭敬之至,有些甚至还是年长虚江子二、三十岁的中老年人。
看着这些大官、权贵都对自己客客气气,有部分人根本就是明显的巴结,虚江子惊愕之余,也有些飘飘然,只是不太明白他们为何这样抬举自己。关于这一点,处理行政事务经验远较兄长丰富的虚河子,倒是毫不意外。
“本派的俗家弟子,不入辈分排行,各地分部门生所修练的武技,也受到限制,如果不回不周山进修,他们这辈子的成就很可能仅此而已……”
因此,回不周山修练,就成了每个河洛门人有如朝圣般的梦想,但想要回不周山进修,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要不然所有人一开始直接上不周山习艺就好,何必在分部练武?所有想上不周山习武的河洛弟子,都必须提出申请,经过考核,这才能被允许到不周山修业。
想当然尔,每年要考核的申请成千上万,多的时候甚至数以万计,不周山又不是观光圣地,哪有办法容纳这么多人前仆后继上来学艺?审查严格,这是很自然的事,然而,再严格的审核,都隐藏着另一层意思:就是朝里有人好办事。如果不周山上有人能帮忙,跑什么审核都会容易许多。
“……他们要争取的东西,也不只是上不周山进修。进修时候能修练什么武技、本部给各地分部的权限与各种资源,这些都是能令他们出人头地、升官发财的东西,在这些大前提之下,来自本部的人当然地位不同。”
虚河子淡淡说着,虚江子却晓得没有那么简单,至少,这些地方上的高官、武将,绝不可能见到每个来自本部的河洛弟子,都是这种恭谦姿态,必定是针对某些特殊的人,才有如此礼遇。
特殊的人……照理说,那就是河洛本部各院各堂的首脑人物,这些人有权有职,是最值得巴结的人物,或者……某些才气纵横的年轻子弟,日后将成大器,也值得结交,尽管这些年轻人在几年后可能只是成为杰出剑客,并非接触门派中的行政事务,但……如果是掌门人的亲传弟子,情况可能就不同了,若是押对了宝,说不定就是下一任河洛掌门,简直是奇货可居。
只要想通这一点,虚江子就不难理解,这些人望向虚河子的目光为何如此特别了,自己和其他师兄弟说来都是沾了光。
“嘿,这样看来,他们非常看好你啊!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喔……”
虚江子与弟弟开个玩笑,但虚河子的反应却相当平淡,甚至……有点冷淡。
“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也不值得大惊小怪……”虚河子道:“你也是掌门嫡传弟子啊!说不定他们注意的目标其实是你,你不这么觉得吗?”
“呃……这个……”
这种事情,虚江子连想都没有想过,而弟弟忽然冒出这一句来,他也不晓得该不该把这当成玩笑看待。
此次为了参军,提前出关,虚河子确实发生了一些改变。虚江子可以明显感觉到,虚河子的武功变强了,不但出招时的剑气胜于以往,就连不动武时,简单往那边一站,都让人觉得恍若是一柄出鞘的长剑。这几个月在山上的苦练,确实没有白费,他的剑术造诣更上一层楼了。
然而,从再见到虚河子的那一刻起,虚江子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好像与弟弟变得生疏了,弟弟见到自己,虽然恭谨有礼,却少了一份兄弟之间的那种亲昵,这是以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虚江子自我安慰,认为几个月不见,生疏一些并不奇怪,可是……过去也不是没有几个月没见面,却未曾发生过这种情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种疏离感并不明显,虚河子好像也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所以之后主动来找虚江子说话、喝酒,尽管这看来有些刻意,虚江子还是觉得欣慰,至少这份心意是难得可贵的。
世上的分歧,通常都是来自相争,自己从来没想过要与弟弟争什么,换句话说,两兄弟没有不合的理由,这一辈子都会是好兄弟……从很久以前,虚江子就是这么认为的,往后……这个认知当然也会继续下去。
一行人在赶路的过程中,也遇到了小小事故。响应朝廷号召,大举前往战场参军的并不是只有河洛剑派,除了慈航静殿之外,也还有许多的中小型门派、无门无派的独行份子,这些人或出于爱国心,或是期望建功立业,得一场富贵,为此而从军。
但这些江湖武人,桀傲不驯,又往往彼此看不顺眼,所以明明还在赶路途中,就是要无事生事,斗上一番;碰上名门大派的弟子,有些人固然是摆低身段,着意结纳,却也有人分外看不过眼,开口冷嘲热讽,存心挑衅。在这种情况下,要说一路能平安无事,那才有鬼。
官府招募军队,本来是在各乡各村召集编组,依照军方系统分派运往各地军旅,不可能让所有兵丁自行前往最前线报到,这样还没能帮到忙,就先把军方闹得天翻地覆,但河洛剑派、慈航静殿势大,拒绝接受军方的统一调配,组织自己的运输系统,这里头是否有什么别的用意,虚江子说不上来,可是这种行为看在别派门人眼中,就只能用嚣张来解释。
两大圣宗的年轻弟子,当然无法认同这种观点,所以在听见别人冷言冷语、蓄意挑衅时,就格外不能忍耐。如此一来,纠纷自然很多,而且还迅速由口舌之争上升到拳脚之斗,甚至动起刀剑见了血。
还没上战场,这些预备参军的剑士就私下动起了刀兵,见了血、伤了人命,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事,不过,那些被牵涉进其中的人就不会觉得好笑,实际在比斗中砍杀过,才会体认到自身武技的不足,有些人的顿悟就伴随着自己性命消逝,到来世去进修,这种时候,若是己方有个强手主将压阵,无疑很能安定人心。
虚河子适时担任了这样的角色,在连续几场比斗中,他仗剑挺身而出,却不是阻止双方争斗,一出剑便让敌人溅血倒下,虽然没有丧命、伤残,但一时间也起不来了。
几场比试之中,所伤的人不乏外派成名高手,当那些年长虚河子二十几岁的别派高手浴血倒下,虚河子的盛名不径而走,人人都在议论纷纷,称赞河洛剑派最年轻的天才剑手,确实名不虚传,他日在战场上必当大放异彩。
虚江子对弟弟的激进行为颇有微词,但看到师兄弟们簇拥着虚河子,好像在对待什么英雄人物似的,一扫他受责闭关之前的颓气,虚江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不久之后,众人的行程又出现意外。当众人越来越接近战场,就越是可以感觉到那种不寻常的气氛。
地方百姓的窃窃私语、本地官兵的怪异表情,虚江子觉得不太对劲,自己是来上战场的没错,战场上也确实是凶险之地,但这些人望向己方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随时会没命的人。
“我们只是要上战场,没打算直接进棺材啊,这些人的眼神……让人心里毛毛的。”
虚江子的感觉,并没有多少人重视,假如时间倒回一年前,他的表现甚至会被人讥嘲为懦弱。
不过,没过多久,这些怪异气氛就到了让人不得不重视的程度,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接触到自前线退下来的人,尤其是那些伤兵,从他们口中传出非同小可的讯息,只不过由于太荒诞离奇,让人颇难置信。
“你们听说了吗?那些乱党……并不是单纯的农民军起义,他们的主力部队,战斗的方法相当令人不解啊!”
“这个我也听说了,听说那些叛军,有的忽然力量会倍增,有的手会招雷放电,还有些能出手引火,手挥过之处,高热火焰烧尽一切……听起来都很怪吧?血肉之躯哪能做到这种事?”
“我也觉得这听起来像是神话故事,普通的人哪可能会喷火放电?太扯了,这可能是敌人的惑敌之计,故意把自己说得威武有若天神,吹牛来动摇我方军心的。”
“不过我也听到一个说法,就是乱党之所以会那么厉害,做出种种非人之举,这不是来自他们本身的体能与锻炼,而是使用特殊军械,他们将那些器物称为『法宝』。”
众多河洛子弟,你一言、我一语,话说个没完,所有人都是心头紧张,但竭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怕被同门看穿自己的心虚,毕竟阵前胆怯,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虚江子的情形又有不同,这些传闻他一早就信了九成,因为再怎么样他都不会忘记,西门朱玉二次闯河洛本部时,特别费了心血,委托自己代为传讯,把这群名为“太平军国”的乱党如何战斗的关键,传达给河洛剑派知道。
所以,早在那时候,虚江子就已经确定,那些乱党使用一种叫“法宝”的东西作战,虽然西门朱玉手中的法宝只会喷烟放雾,不过有了那次的经验,目前所听到的东西,并不算让人太难以接受。
比较奇怪的一点,就是此事明明已经告诉师父,却不见他有什么准备,这点虚江子一直觉得纳闷,但以自己的地位,这种重要大事也轮不到自己说话,只好把困惑放在心里,不过……要是河洛剑派早点就此事进行处理,让所有弟子有心理准备,现在也就不用惊慌什么了。
“我觉得,这些谣言没有什么可怕的,西南方的武风不盛,并没有出过什么武林名门,叛乱的据说都是农民,武器也不过就是锄头镰刀,没什么好怕的。”
虚河子对着众人道:“但即使叛军真的有那些奇怪法宝,大家也不用如此惊惶,无论兵器怎么强,始终都还是人在操控兵器,只要记住这一点,本派必能稳操胜券。”
这句话说出来,河洛子弟的心情就安定不少,虚江子在旁远远观望,觉得弟弟的话有些过于刻意,但至少在效果上,这确实无可挑剔,师兄弟们听了这些话以后,纷纷点头,情绪安定不少。
“你说的话,很有帮助喔!这次全靠你在稳定军心啊!”
“……别开玩笑了,要靠这种话来稳定军心,这支军队早晚会全军覆没。你最好也别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要是你信以为真的话,一定也会完蛋的。”
虚河子皱眉道:“如果真的只是一些农民,战争怎会打上那么久?光靠些锄头镰刀的,朝廷的正规军又怎会伤亡惨重?这里头明显有很不对劲的地方,刚刚讲的那些……没有一句是真话,尤其是人在操控兵器的那一段,你千万别听进去。”
最初,虚江子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些话虚河子肯对自己说,那正是兄弟情谊仍在的证明。此行的负责人是虚河子,他做了这样的判断,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为了稳定军心吧?他有了判断,自己也就不用在这方面多言了。
“你……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虚江子道:“这次出关之后,你好像变得……更像是大人了。”这仅是随口一句,没有什么特别意思,但虚河子闻言,反应却很大,像是非常生气一样,用力拍了桌子。
“胡说些什么!”
虚河子拂袖而去,剩下虚江子一人愣在当场,不晓得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众人继续上路,听着各式各样的传闻,心里七上八下,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前方的战况绝对不佳,因为听到的各种传闻中,唯独就是没有朝廷军队大胜、击败反叛军的消息。
那些夸耀叛乱军武力的传闻听多了,众人除了心中不安,倒也生出一个疑问,说到底,河洛子弟虽然平日习武练剑,个人武力是不错的,但终究没有什么上阵冲杀、行军打仗的经验,一想到即将要在战场上杀伐,攻击可能同时来自四面八方,与平常练习的那一套全然不同,谁也轻松不起来。
可是,武林中人上了战场,比起寻常的兵卒,除了正面攻杀以外,应该还是有点其它优势的,比如……虽然不是人人都可以,但如果河洛剑派组织高手,去刺杀敌人的大将,只要能干掉敌人的重要头目,群龙无首之下,战争岂不是稳操胜券?
这个念头很多人都有,当某个河洛子弟终于壮着胆子问出来时,他们才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刺杀……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有那个人在啊!”
“那个人?”
虚江子觉得很奇怪,因为说话的那个随行武官,在讲这句话的时候,不停地左顾右盼,像是非常恐惧地在提防什么,那种异乎寻常的惊恐之情,仿佛他说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魔。
随行的武官脱口说出了这一句话后,居然吓得脸色苍白,之后任虚江子等人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言,打死也不肯再说上一句。
虚江子错愕不解,但想说自己不必强人所难,就放弃追问,准备找别人探听。不过,说也奇怪,虚江子等人后来问了不少人,有本地百姓,也有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才刚把问题说出口,就像触碰到什么极强烈的禁忌,人人都是脸如土色,争相走避。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怕成这个样子?”
这疑问让河洛子弟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如果知道人们在怕什么,那还不难处理,但最让人们恐惧的东西就是“未知”,这反而更让河洛子弟惶恐不安,就连虚河子都没有办法摆平。
虚江子觉得,那些人所表现出的惊恐,像是对神魔的敬畏,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机会见过鬼神,但生平所见的高手,没有谁比师父赤城子的武功更高,如果叛乱军中的那个人,是一名武功超凡入圣的高手,那么……难道这个人比师父还要厉害?
不过,说到高手,虚江子想起了一事,连忙向人打听,河洛剑派虚字辈中的首席剑客李慕白,如今身在何处?
“慕白师弟的个性,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又爱生事,他在最前线已经待了一段颇长的时间,如果能找到他,他一定不会有什么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
虚江子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进行的结果却令人失望,不问还不知道,李慕白前一阵子确实在前线非常活跃,与太平军连场激战,是官军这边的著名英雄人物,斩下不少太平军的勇将,不过,半个多月前的一场恶战结束后,李慕白就失踪了,迄今下落不明。
“慕白师弟失踪?怎会这样?是不是在战争中遇到什么凶险?”
虚江子心急查问,但却得不到什么具体结果,李慕白确实是在战争结束后失踪,也没有人看到他安然回营,要说是在战争中发生什么事,阵亡沙场,这种事情绝对是有可能的,但如果真是如此,太平军方面应该会大肆宣传,不会像现在这样提也不提。
“可是,战争时候死的人太多了,不可能每次都把战场打扫干净,有时候死了重要人物,也要一段时间过后,才被发现与确认死亡,所以如果说是死了没被发现,这种事情……也很难说。”
向虚江子解释的武官说到这里,大概是因为发现虚江子的表情太难看,连忙补上解释。“呃……话虽如此,但李大侠是出了名的率性而为,尽管身在行伍,却没有阶级编制,也有多次不假外出的纪录,说不定……说不定这次也一样,只是离开得久了点,过些时候就会自动出现,不用太过担心。”
这名随行武官提出了解释,虚江子无法就这么听了安心,只是催促着快点出发,想早点到军营了解状况,相较之下,虚河子与其他同门的态度就较为冷淡,李慕白在河洛剑派的名气虽大,却不是什么很受欢迎的人物,平时簇拥他的人也不少,但多数都是暗中眼红、妒恨,真心相交的人不多,现在听到他可能遭难,除了虚江子之外,没什么人真心为此忧虑。
不过,众人的赶路并不平安。只剩半天路程就到目的地,即将结束漫长旅程,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碰到敌军袭击。
照理说,都已经来到最前线,应该提高警觉,以防不测,但此地距离频繁交战的地区尚有一段距离,这一批河洛弟子又人数众多,领路的武官也因此疏忽大意,认为不会遭遇敌袭,哪想到在行经一处山谷时,两旁山岭上突然隆隆声响大作,密集火炮如雷轰下。
“什、什么……”
领路导航的几名武官,最先被轰死,算是光荣殉职,而失去指引的河洛子弟一阵大乱,他们武功虽然不弱,但并没有上战场的经验,一下子碰到这种与寻常过招比武不同的战斗场面,大多数人都慌了手脚,甚至反应不过来,明知道身在险地,却在炮声震撼中呆立不动,结果就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出一剑的机会都没有,凄惨地死在战场上。
隆隆炮响之后,跟着就是杀声大起,以炮击先声夺人的敌军,在取得相当战果后,拔出兵器,从不算陡的山坡上冲杀下来,直取下方惊魂未定的河洛子弟。
这些年轻的河洛剑手,被火炮轰得焦头烂额,极为狼狈,更已发生不少死伤,部分血肉模糊的尸体,凄惨地散落在地上。已经死掉的人倒是没什么,但血肉横飞的画面,对于仍保有生命和理智的幸存者而言,实在是一幕冲击性很大的画面,不少人看见几分钟前还在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师兄弟,眨眼间变成碎尸,吓得没命地大叫,看到敌人杀来,浑浑噩噩地拔出剑,出手却是软弱无力。
对于这支太平军的小部队来说,今天实在是很幸运的一天,因为平常要碰上这么好的猎物并不容易,他们像是张开巨口的猛虎,毫不留情地咬向眼前的血肉,将所看到的人体撕扯碎裂。
河洛剑派的名门弟子,武功应该是不弱的,过去两军交战时,河洛剑术也给太平军造成不小的威胁,但这一批河洛弟子却全然不是那回事,剑法软弱无力,战斗时的反应也差劲,几乎是以自杀的方式在送掉性命。
太平军很快就判断出来,这批人是刚到最前线的补充新兵,不管以后有多少未来成长性,现在正是他们最弱小的一刻。意识到这一点的太平军,以狮子搏兔的心态全力攻杀,想将这批河洛子弟全部歼灭。
在这一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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