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夹了一筷子豆腐道：“什么特殊的日子特殊的人，这我倒不明白了。“

我说道：“你一会儿就明白了。”这时就见孙驼子不知什么起身动手将旁边的那个食篮子的盖打开了，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就见李寻欢的目光也转过去，说道：“什么好菜搞得这么神秘，我也来尝一尝。”

我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李寻欢的一眼，等睁开眼再小心翼翼望去时，李寻欢的脸色已有些变了，手中的筷子放到瓷碟上，紧抿着嘴，是一言不发了。

只有我清楚食篮子里放着的是什么，淡青色的碟子里的是蜜炙云腿，琥珀色的碟子里的是白玉般的冻鸡，酱紫色的碟子里装的却是深棕色的酱牛肉，粉色的碟子里放着的是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毛的猪蹄子。

孙驼子不明白怎么回事，又不好多问，只有不停地催促着李寻欢快吃。

我垂下头一时之间有些慌了，真的生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只见李寻欢霍然起身，站在窗前，凝视着渐渐发暗的天色，沉声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订的这四色小菜的？”

听了他这句厉声的问话，孙驼子好似明白了什么，看了看李寻欢，又瞧了瞧我，悄声退了出去。

此时李寻欢似乎已不愿再多看我一眼，连头都不肯再回，难道他宁愿面对着变幻不定的天际，也不愿意面对我？

可是耳边却还是传来他冷冷的话语：“你是不是要将那四色小菜送给林诗音？”

我道：“是。”

李寻欢开始陷入无尽的沉默中，他的思绪好似又回到了他办事前夕，他口中喃喃道：“那天是在我出关办事的前一天，诗音她也是做了这样四个小菜在自家的小院子里陪我饮酒赏雪，那天梅花开得好美，她带着三分醉意的笑颜却比梅花更美，那天真是充满了幸福与快乐，但是不幸的事很快就来了，我被仇家勾结的关外三凶重伤，危急时刻，龙啸云活挑了卜霸，救了我，他护送我回家，也从那次开始，我的命运有了转变…”

我本来有些愧疚，但是听了这一席话，我不觉有了些生气，我冲到他的面前，大声道：“李寻欢，我知道，我订了这四个小菜让你又开始陷入了无限的痛苦多于甜蜜的回忆当中，但是一个人不能够总活在过去，这四个菜是我特地给诗音姐做的，明天是她的生日，我们姐妹情深，我这个做妹妹的当然要有所表示的。这件事我本想瞒着你，晚上给她偷偷送去，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了，既然你觉得当初真的做错了，那么眼前我就给你这个赎罪弥补的机会，由你将这四色菜亲自交给她，从而去减少你们之间产生的生疏感。”

李寻欢霍然转身冷冷地盯着我，冷冷地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懂得什么？”

我一脸委屈大声地反驳道：“我是不懂，至少没有你懂，你号称风流浪子，情场高手，我怎么能比得过你呢！”

然后我将食篮子塞到了他的手里，瞪着他道：“我的心意已经尽到了，送与不送都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我便自李寻欢有些错愕的神色下蹬蹬蹬摔门跑了出去。

我从来没有在李寻欢面前如此失常过，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我竟然会对他大发脾气，也许是他说的那句“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刺激了我。

我真的很不明白，难道我努力了老半天，在他眼里也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黄毛丫头吗？

我靠在一棵松树上，嘤嘤地痛哭起来。

孙驼子不知道何时走了出来，来到我身边，可能是见我哭得太伤心，想要安抚一下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从怀里摸出块一块雪白的帕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擦了擦眼泪，忽然感到一股子幽香飘入我的鼻腔中，我拿下来一看不由得一愣，道：“这不是他的手帕吗？”

孙驼子道：“不错，是他交给我的，让我拿给你的。”

我又一愣。

孙驼子叹息着道：“我知道你和李寻欢大吵了一架，你心里很是委屈，其实你是错怪他了，他一直都很关心你，他让我告诉你，你的用心用情，他都明白，只是他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我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道：“为什么？”

孙驼子道：“我也曾问过他很久他才告诉我，他说他已患上了重疾，大概生命已不长，何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李飞刀的名头又那么大，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你还年轻，他怎么能忍心连累你。”

我黯然地叹道：“其实他始终都不知道，我一直心甘情愿地被他所累…”

孙驼子安慰了我几句，我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想了想，还是来到了李寻欢的房间前轻轻地敲了敲了门，没有人应，我推开门，李寻欢人不在屋里，连那个食篮子也一起不见了。

我想他定是去李园了，不知道他又要遇到什么古怪离奇，惊心动魄的事件。

小李飞刀无论在哪儿，只要他一出现，永远也离不开惊险刺激这四个字，他这一生注定了要孤独寂寞却不失多姿多彩。

我深深叹了口气，心中的气已经消失无踪了，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不能弃他于危险于不顾。

看样子今夜又注定无眠。

我粗略地打扮了一下，也悄悄潜回到了李园。

夜雾凄迷，木叶凋零，荷塘内落满了枯叶，小路上荒草没径，昔日红柳绿，梅香菊冷的庭院，如今竟充满了森森鬼气。

小桥的尽头，有三五精舍，正是“冷香小筑”。

我抬头瞧着那里，回想着李寻欢从里面箭一般射出来，潇洒飘逸地落在外面的空

地上，手持着飞刀，在那群凶神恶煞的包围之下谈笑风生的一幕，仿佛就好似发生在昨日。

现在那里没有灯光，灰蒙蒙地与周围的黑暗融合在一起，渐渐地若隐若现起来。

我知道李寻欢绝不会到那去，小楼上的灯火仍未熄，远方传来零落的更鼓。

已是四更。

小楼里的人纵然享受着锦衣玉食却比我还要痛苦孤独。

忽然间漫漫长夜已将尽，浓雾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究竟是深夜无寐的人，还是来自地府的幽灵？

只见他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看来是那么落魄、憔悴，但他的神采看来却仍然是那么潇洒，目光也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

他萧然走过小桥，看到枯萎了的梅树，他不禁发出了深长的叹息，梅花本也是他昔日的良伴，今日却已和人同样憔悴。

然后他的人忽然如燕子般飞起！

小楼上的窗子是关着的，淡黄色的窗纸上，映着一条纤弱的人影，看来也是那么寂寞，那么孤零。

窗棂上百条裂痕，这个人就从这裂痕中望进去。

望了很久，如一樽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地伏在上面。

我悄悄来到他的附近，忽然发现他的眼角竟多出了一道泪痕，又过了好久他将手中的食篮子放在了窗台上，用手轻轻地敲了敲窗户。

然后悄声往楼下来，可能是受了风寒，他又开始轻声咳嗽起来，急忙用手抵住唇，闪身躲进了梅林。

这时候就见小楼的窗户猛地打开了，龙小云探出头去，看见了那个食篮子，双手奋力地抓住，关好窗户，一转身放到了桌子上。

就听屋里的林诗音问道：”小云，谁来了？”

龙小云道：“不知道是谁，送来了个食篮子。”

隐约瞧见林诗音好像是打开了食篮子，看见里面的四色小菜，她纤弱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突然神色激动地起身，奔到窗前，用颤抖的手打开窗子，放尽目力朝外望去，乳白色的浓雾一缕缕飘入窗户，袅娜四散，满月被浓雾掩没，已只能看得到一轮淡淡的微光。

四下哪有什么人影？

林诗音目光茫然四下搜索着，凄然道：“我知道你来了，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和我相见呢？”

没有人声，也没有回应。

林诗音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你不愿和我相见，我也不怪你，我们的确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声音越来越轻，又呆呆地伫立了良久，才缓缓关起窗子。

窗子里的灯火也渐渐微弱，终于熄灭。

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没。

黎明前的一段时候，永远是最黑暗的。

但黑暗毕竟也有过去的时候，东方终于现出了一丝曙色，随着黑暗同来的夜雾，也渐渐淡了。

李寻欢也不知道在梅林里痴站了多久，他的头发、衣服，几乎都已被露水湿透。

他目光始终痴痴地望着那小楼上的窗户，仿佛从未移动过，他看来是那么苍老，疲倦，憔悴……

只听他喃喃地自语道：”诗音，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你…我虽然不能与你相见，但是我始终在你附近保护着你，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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