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大跳起来,吼道:“朋友莫要欺人太甚,需知咱们黄河七蛟也不是好惹的,若是……”
他话还未说完,那麻子忽然将他拉到一旁,悄悄说了几句话,一面说,一面偷偷去瞧李寻欢手中的小刀,那刀背自阳光照射下闪着夺目的光彩。
赵老大脸上更全无丝毫血色,嗄声道:“不会是他吧?”
麻子悄悄道:“不是他是谁!半个月以前,我就听龙神庙的老乌龟说他又已人关了,老乌龟多年前就见过他了,绝不会看错的。”
赵老大道:“但这病鬼……”
麻子道:“此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身体一向不好,可是他的刀……”
提到这柄刀,他连声音都变了,颤声道:“不防一万,只防万一,咱们什么人不好惹,何况惹到他头上去?”
赵老大苦笑道:“我若早知道他在这里,就算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进来的。”
他干咳两声,赔着笑躬身道:“小人们有眼无珠,不认得你老人家,打扰了你老人家的酒兴,小人们该死,这就滚出去了。”
李寻欢也不知听见他说的话没有,又开始摸出他那白银打造成的扁扁的酒壶喝酒,开始咳嗽,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老虎般闯进来的大汉们,此刻已像狗似的夹着尾巴逃出去了,那位梅二先生这才慢吞吞地爬了进来,居然也不去向李寻欢他们道谢,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又不停地拍着桌子,瞪着眼道:“酒,酒,快拿酒来!”
那店伙计揉着眼睛,简直不相信方才被人打得满地乱爬的人就是他。
酒铺里的人看完热闹自知无趣大多已都溜光了,李寻欢也不再多言,对铁传甲和我说道:“传甲,石姑娘,热闹看完了,我们再上楼上喝一杯如何?”
我看了一眼梅二先生,见他是左一杯右一杯在那喝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点点头,扶着他往楼上走去,刚走到半截,就听梅二在身后说了声:“且慢!”
李寻欢顿住脚,回过头瞧着这个小老头道:“阁下还有什么事?”
梅二先生精亮的小眼睛自李寻欢的面上上下一打量道:“阁下本已该死的人,不去准备后事反而还有闲情逸致躲在楼上喝酒。”
一听这话我不由得霍然转头瞪着他厉声喝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二先生盯着我好一会儿舔了舔发干的唇,道:“我的意思姑娘应该很清楚,中了寒鸡散的人最多活不过三天,而李寻欢在第四天的清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实在是个奇迹,只是如果他还要这样不要命地喝下去,这个奇迹也维持不了多久。”
李寻欢皱了皱眉头,后又舒展开,道:“生死之事自由天定,怎能为这等小事而耽误喝酒!“
梅二一听这话不由得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这句话说的很称我心,你的病我治了。”
铁传甲大喜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赶紧拿解药为我家少爷解毒吧。”
梅二先生摇了摇头道:“解药没在我这儿,在我大哥梅大先生那,你们要吃解药,就得跟我走一趟,不过你放心,别人的病我不治,你这病我却非治不可,你若不要我治病,除非先杀了我。”
李寻欢苦笑道:“看来一个人想活固然艰苦,若要静静地死,也不容易。”
马车又套上了马,冒雪急驰。
铁传甲临上车时嘱咐我要注意这个妙郎君梅二防止他伤害李寻欢。
我点头答应着,梅二先生瞧着我忽然道:“我不明白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男扮女装呢?”
我不以为然地道:“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梅二先生眯起眼又瞧了我许久,这才一字字道:“你不是这个年代的人。“
一听这话我浑身不由得一震,赶紧瞧了瞧一旁的李寻欢,见他闭着眼靠在车厢上,似已睡着了,又似乎早已神游物外,一颗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瞪了那个梅二一眼,冷冷地道:“我当然是这个时代的人,你定是看走了眼。”
梅二先生道:“我看人从来都不会走眼的。”说完这句话他掀帘子与铁传甲谈唠去了。
我瞧着李寻欢,觉得能活着,毕竟还是一件好事,渐渐泪光又笼罩了上来,忽然开口道:“李大哥,你在想什么?”
李寻欢缓缓地道:“在想以前。”
我说道:“以前?在李园的日子吗?”
李寻欢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回忆道:“她穿着浅紫色的衣服,披着浅紫色的风氅,在一片银白中看来,就像是一朵清丽的紫罗兰。我记得她最喜欢雪,下雪的时候,她常常拉着我到积雪的院子里去,抛一团雪球在我身上,然后再娇笑着逃走,叫我去追她。我记得那天他带龙啸云回去的时候,也在下着雪,她正坐在梅林边的亭子里,看梅花上的雪花。当时那亭子的栏杆是红的,梅花也是红的,但她坐在栏杆上,梅花和栏杆仿佛全都失去了颜色。我当时虽然没有见到龙啸云的表情,但后来却可想像得到,龙啸云自然第一次看到她时,心神就已醉了。”他叹息着慢慢沉吟道“现在不知道那庭园是否仍依旧?她是否还时常坐在小亭的栏杆上,数梅花上的雪花,雪花下的梅花?”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听完他的陈述,心里也不禁跟着叹息,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题,犹豫了好久才试探着问道:“李大哥,你还记得昨夜吗?”
昨夜?
李寻欢张开眼瞧着我,似在努力地回忆着昨夜的美好,可是到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拾起角落的酒壶举起来对我说道:“你再陪我喝一杯如何?”
我们来到了梅大先生的住处,梅大当时正在命令家人们用水洗梅花上的雪,一见到梅二先生就像见了鬼似的,调头就跑,边跑边大叫着让人赶紧把字画都藏起来,免得被梅二先生偷去换黄汤喝。
梅二先生也不气,反而故意朝里屋高叫着道:“李寻欢你见不见?”
这句话还真好使,梅大先生果然从里屋出来上下打量了李寻欢一番,一把握住李寻欢的双手,一改方才的小气,热情大度地将我们一干人等迎了进去,李寻欢觉得很意外,酒过三巡后才知道这个又小气又干瘦的小老头是看上他府中的清明上河图,李寻欢如实相告已把画送人了,不想这小老头一听立即翻了脸,不但撤了酒还转身要走。
我立即站起身挡住他的去路,叫道:“你不能走,要走也要先把解药拿来!“
铁传甲在一旁也已沉不住气,跳起来大喝道:“没有‘清明上河图’,连解药也没有了么?这一声大喝,震得屋顶都几乎飞了起来。
梅大先生却是面不改色,冷冷道:“连酒都没有了,哪有什么解药?”
铁传甲勃然大怒,似乎就想扑过去。
李寻欢却拦住了他,淡淡道:“梅大先生与我们素不相识,本来就不是定要将解药送给我们的,我已叨扰了人家的美酒,怎可再对主人无礼。”
我霍然扭头瞧着他,似已看不透他,手黯然地垂下。
铁传甲已嗄声道:“可是少爷你……你……”
李寻欢挥了挥手,长揖笑道:“限未逢君有尽时,在下等就此别过。”
谁知梅大先生反而又走了回来,道:“你不要解药了?”
李寻欢道:“物各有主,在下从来不愿强求。”
梅大先生道:“你可知道若没有解药,你的命也没有了么?”
李寻欢微笑道:“生死有命,在下倒也从未放在心上。”
梅大先生瞪了他半晌,喃喃道:“不错不错,连‘清明上河图’都舍得送人,何况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倒也天下少有,天下少有……”
他忽又大声道:“骑鹤,再把酒端出来。”
铁传甲又惊又喜,道:“解药呢?”
梅大先生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了酒,还会没有解药?”
李寻欢喝了酒,解药的药力发动得更快,还不到六个时辰,李寻欢已觉得体力渐渐恢复了过来。
看到李寻欢毒已解了,我和铁传甲也都安心了,铁传甲喝了不少的酒,现在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在一旁陪着李寻欢喝酒,而我却觉得又累又乏躺倒在藤椅上昏昏入睡。
天将放亮的时候,又有人来敲门,来的是三个人,两个大人一个小孩。
一个是三十多岁,短小精悍,目光炯炯,手里托着个长长的木匣子的巴英。
另一个是面如重枣,长髯过腹,披着件紫缎团花大氅,顾盼之间,睥睨自雄的秦孝仪,还有一个孩子正是林诗音的儿子龙小云。
他们摸透了梅大的脾气,将真迹的画卷送给梅大,就是为了找到梅二的下落为秦孝仪的儿子秦重治伤。
梅大先生脾气古怪,精明而小气,可是一看到画就把什么都忘了,转瞬间就将梅二给出卖了。
梅二皱了皱眉,口中喃喃自语道:老大呀老大,有了王摩诘你就不要亲兄弟了,人家要是来要我的命,你也要袖手旁观吗?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两步三晃地踱步走了出去,清了清嗓子朗声高叫道:“哪个要找我?”
来人早有准备,深知他有三不治,不但语言客气,恭敬,诊金也一分不少,而且告之要治疗的病人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乃是少林门下的唯一的一位俗家弟子秦重。
但是梅二故意和他们叫板,让他们几日后再来,巴英一听急了道:“别说几日,连一个时辰恐怕都挨不过去。”
梅二这个小老头一听也急了,跳起来叫道:“他秦孝仪儿子的命值钱,难道我屋中的病人性命就不值钱吗?”
秦孝仪已是满面怒容,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就听龙小云眼珠子一转,忽然自一旁问了一句:“梅二先生,要是你的病人死了呢?”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死了自然用不着我再治,只可惜他死不了的。”
我本来快要睡着了,朦胧间听到院里他们的对话,尤其是听到这句话,睡意顿时全无,整个人几乎要从藤椅上跳起来,心中暗道不好!
李寻欢与铁传甲狐疑地瞧着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好与他们多讲,眼珠子四下一转,也没发现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眼见
这龙小云就要冲进来杀李寻欢。
心中是焦急万分,埋怨这个梅二多事,看样子他若不弄出点事儿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忽听龙小云嘻地一笑,道:“那倒未必。”
接着不等我反应过来,找个地方躲一躲,他人已似一枝箭般窜入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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