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公很坚持……”
话未说完,彭时便怒道:“吾等备列朝班,可不是给太保效力的。”
“说的是了。”年富神态倒很平和,点了点头,道:“不过今日会议,是皇上命太保召集,所以诸位老先生仍需稍待。”
这一下,各人才是明白过来,两个尚书过来,还有内阁不能下值,就是因为张佳木在御前说动了皇帝,要前来会议军制之事。
这一下,连李贤也是觉得受到了侮辱,一张脸板了起来,面色也变的极为难看。
彭时更是大怒,但他拙于言辞,虽然是怒眼相看,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一时半会的,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一般来说,这种会议必定是由内阁牵头,召集各部和相关人等,会议之后,再上禀皇帝知道,形成决议。
而有一个武臣,就算是侯爵勋臣加驸马的身份,召集内阁会议,却也是头一回。
李贤比彭时等人敏感的多,他从初闻时的怒火中冷静下来之后,便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这是张佳木试图凌驾于内阁之上,甚至是整个文官机构之上的一次试探
“年公,恕学生等不能从命。”仓促之间,李贤找到了最好的理由:“没有圣旨,内阁不能凭两位老先生一言而参与此等会议,没有旨意,恕学生不能从命。”
“是的”彭时也站起身来,冷然道:“要召集会议,请下诏旨来。”
这当然只是一个绝妙的借口,事实上,诏旨就算下来,也可以封驳回去,内阁已经在一瞬间形成决议,这一次,绝对不能从命。
议的事是什么,还可以商量,但由一个勋戚武官召集的会议,绝对不能参加
“此事要紧……不要流于意气啊诸公。”
年富不愿决裂,仍然在苦苦相劝。
“此等意气,怕是非争不可了。”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岂不就是为今日?”李贤看向年富,目光炯然,道:“难道年公愿意汉时大将军外戚持国柄之事,再现今朝?”
一语既出,年富亦是面色惨然,不能作答。
“吾等告退。”
首辅和次辅一并联袂而出,吕原等人自然也是紧随而出,没过一会儿,内阁之中就是空空如也,除了几个杂役,就是舍人中书们,也是走的干干净净。
第564章 储备
“如何?”内阁之中,赵荣摊手,苦笑:“学生就说了,太保太过心急,你看,有李贤和彭时这两人在,内阁也是铁桶一般,根本没有机会。”
“唔,学生会上复太保,将今日之事如实报之。”年富亦是苦笑,摇着头道:“是有点孟浪了,这一回,太保怕是失算了。”
赵荣倒是不以为然,反驳道:“内阁的反应,当在太保预料之中罢?”
“不然,”年富道:“太保现在是得意的时候,在他看来,可能内阁不一定有如此齐心。只要有一点变化,他就能抓住机会。现在看来,确实是失算了。”
“这且不论,”赵荣又回到开头,问道:“编练京营充实新锐的事,看来短期内是办不成了?”
“应该是无可奈何。”年富比赵荣敏锐的多,也是感觉到这是文官和张佳木在斗法,预料之中,不仅此事内阁会集体抗议,或是打太极,拖着不办。而且其余的事,也会多方掣肘。想到这里,这位在地方上就是以干练闻名,在中央也是清廉自持,官声甚好的兵部尚书也是摇头叹息,只道:“国事这么流于意气,真是伊于胡底”
赵荣倒无所谓,只笑笑道:“学生只等太保的决定,反正,户部的钱粮好歹是学生可以做主的,随意调拨就是。”
说起这个,年富倒是很有兴趣,他问道:“九边现在用粮极多,开中法也渐渐败坏,近来肯运粮到边境的商人是越来越少,我要请问,将来如何?”
“这能如何?”赵荣摇头道:“以往还能指望九边的卫所运粮到京师,现在当然不必做这个梦了。粮食们,他们能自给自足最好,不够,咱们贴补一些就是了。卫所么,有口饭吃就行,好歹他们自己有地,能自己收成一些,够糊口就行。”
年富听完,默然良久,才叹道:“这样,卫所的军人想有余力训练打仗,怕是难了。”
“这可不是?”赵荣道:“好赖有边兵,募来的都是悍勇之辈,给他们兵甲器杖,备边的事,要靠招募来的边兵来打。”
“非卫所制度募集来的,只怕承平和备边还够,一时有大战事,用的银子就不知道是多少了,这样的话,国家财政就难以负担。”
“是的,正是这个道理。”赵荣扳着指头算了算,又挠了挠头,这才又道:“就维持现在这样,也差不离了,就保喇那货,想犯边?再过一百年差不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年富倒是没赵荣想的这么轻松,不过,事关军事重事,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根本当不得家,只能是上头这些大人物的棋子了。
想起来,还真是悲哀。
大明的边防现状就是如此,以前卫所制度未崩坏前,边境就是靠卫所军人镇守,他们不仅自己要种地养活自己,还要负责防秋打仗,然后还要上缴一部份粮食给国家,不足的部分,才由开中法来补齐。
除了粮食,各军镇还要上交铠甲、兵器、生胶、漆、尾羽、牛皮等战略军事物资。当然,这种不合理的现状是注定不会维持太久的,所以现在卫所中军户逃亡甚多,而且被大军头们盘剥之后,哪里还有余力往上缴粮缴物?卫所早就不能自足,军户不能富足,当然也就不能打仗。
卫所无用,就得用招募的办法充实边军,也就是说,大明脆弱的财政系统里要拿出相当高的钱粮金银来养兵,这也并非是明太祖之法,但,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财政不灵,养兵当然吃力,招募的边军开始待遇就不高,待国家财政更困难时,则边军待遇也就越低,待遇低到不能养活自己时,边军就成了造反的争先锋。
或者说,根本没有真正的战斗力。
而且,也有严重的问题,就是将领私兵化。边军是招募来的,在文官拨给武官粮饷后,怎么用,却是随便武官自己,反正只要武官仰视文臣就可以,等武将们装孙子领了粮饷,然后就是大爷了。
粮饷怎么发,武器铠甲怎么分配,就完全是由武官自己决定。
等明朝中叶之后,一个总兵官级的武官养几百上千甚至是几千的私兵已经是很正常的事了,军阀化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因为文官还勒着武官的脖子不松,把爵禄和粮饷发放还把在手中不放,这种情形注定不会在乱世中维持太久,等到了崇祯年间,果然武官们大举反弹,很轻松随意的就把整个文官阶层踩在了脚下。
当然,这种文武相斗所带来的后果也是极为严重的,文武不和,文视武为奴,武视文为仇,彼此敌视,明末很多事情,就是坏在此等劣政之上。
眼前两人,算是文官里的精英了,但此等事的恶果,却也是完全想象不到。
两人议论一会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办法可想,于是彼此作揖而别,各自回府了事。
年富虽是张佳木私党,但政治品格甚好,无事不到张佳木府邸私房,所以到了晚间,只有赵荣一人前来求见。
这一天张佳木也算是所获颇丰,皇帝召见了大半天,独对私见,还赐了午膳,皇帝和太子一并共坐。
这般亲近,不是一般大臣能有的尊荣。就算是英国公当年,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皇家这么给面子,当然还是有驸马亲臣的身份。
驸马毕竟是自己人,比勋臣还近了一层,老实说,除了太监之外,大约也就是皇家最信任的外臣了。
用膳完,再又到得太后那里,请安问好,接了公主一同辞行,这才被放出来。
等他打算去内阁的时候,接到消息,内阁已经下值走了。
这等事,原本是在意料之内,张佳木所关心的,只是内阁究竟的发应是怎么样的而已。
“这么说……”赵荣在他下首,一边说,张佳木一边以指叩桌,在笃笃的响声中,沉吟着道:“李贤他们,很是坚持原议?”
“是的,太保。”赵荣很恭敬的道:“李阁老看来是绝不会退让。学生看来,这一场官司非打到御前不可。”
“戚”张佳木撇了撇嘴,笑道:“御前打官司,倒也不必害怕什么。”
“是”赵荣大声应道:“太保在御前,自然是说一声是一声,奏一回事准一回事,皇上可没有驳回的道理。”
“要圣旨,嘿,要圣旨……”张佳木很想说什么,但有一股恶气,堵在心头,却是想说也说不出什么来。
对方当然不是真的要一纸圣旨,而是明确的表明了态度。那就是不合作,彼此撕破脸,把这件事一直闹到御前
文官别的本事没有,扯皮的功夫倒是一流,而且惯于危言耸听,根本就不会依常理出牌。老实说,在御前辩论,张佳木胜算几乎为零。当然,皇帝可以用强压的态度把这股反对的风潮压下去,也会有不少人忌惮张佳木的权势,不会跟着瞎胡闹。
但可以明确的说,这件事将会是曹石之变后的一次大的政局动荡,直接会影响到现在安稳无事的大局。一旦闹起来,坊间市里,谁是谁非,难免会有争执,甚至是怀疑,害怕,惶恐。人心难定
李贤等人,也是瞧准了这一点,根本就不害怕打御前官司,也不害怕在御前和张佳木撕破脸。一旦破脸,凡事采取不合作之态度,张佳木也根本没有办法可想。
总不能凡事都请旨,事事都别扭?皇帝能帮他压一回两回,十回八回的也行,但如果事事都得皇帝出面,他这个大臣算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用军队来出头,那他又成什么了?不要说文臣们不依,满城勋戚谁能真服,便是皇帝,又岂能容他如此胡闹?
这就是一团浆糊,一团烂泥,一些说不出道不明分不清的叫人恶心的粘糊糊的东西这就是文官们用来对付武臣的法宝,不合作,以不合作的态度把你推向一个烂泥坑,凡事都粘住了,不能痛痛快快的施为。
你总不能时时刻刻和人争吵,拍桌子,用权势来压人吧?
或是张佳木在时,或是在御前,文官们退让,但转身一变,又是这种争到底的态度……说来说去,就是叫你有力也使不出
“罢了。”短短时间,他已经思忖万千,此时,还不是和对手翻脸的时候。这一次试探,张佳木决定退让。
“太保英明睿断,”反正张佳木说什么,赵荣都是赞同的态度:“不值得和彼辈争强斗气,太保身负重责,当以国事为重,如此决断,真真是英明”
“也罢了。”张佳木微微一笑,受用了这个马屁,接着便道:“总之,赵大人你要把该用的物资都筹备好了,京营,最近要有大动作,需着钱粮甚多。懂么?”
“懂,学生都懂。”赵荣的脸都要快笑烂了,点头哈腰之时,无比恭敬的笑道:“太保尽管放心,通州和京城加起来得有三百余万石粮了,不少粮库里头还有永乐年间进来的粮食,都霉烂的不可再吃,所以太保不必担心没有粮饷供应”
第565章 人选
说起这个,张佳木倒是有点好奇,因问道:“真有这么多储粮?”
“有的,有的。”赵荣忙不迭的答道:“年年由江南一带送漕粮来,至通州卸船,一部运到京城,大半留在通州储存。从永乐年间到现在,好几十年,哪一年都有三百万石或是更多的粮运进来。这么多粮,京师里哪能吃这么多?所以向来是供给皇家新米,百官和市面上,就是陈米多一些了。”
“怪不得。”张佳木点头笑道:“当年关饷领粮,十次有十次是陈米,就没吃到过新米。要吃新米,就得自己去买。”
“可不是么。一年二年的,就是这个样。现在库里粮食太多,吃又吃不光它,可大家又不能说把米给扔了或是白给人,反正,这是皇上的库,怎么处置,也是皇上定。”
“太过浪费了”张佳木神色变的严峻起来,摇着头道:“真真是胡闹。”
明朝的漕运和粮食北调,也是一笔烂账。当年定的时候,标准过高,根本就吃不完。年年这么多粮,有“运军”,就是沿途调出来的卫所北运,后来时间久了,就成了专门运粮的军队,到了清朝,就成了漕帮,也就是青帮的前身,后人很少知道,青帮的前身就是明朝运粮的卫所,也就是正经的大明军人。
年年运粮,京师人口就是那么多,哪里能吃的完?所以就这么积累下来,到了正统天顺年间,仓储蓄满,粮食多至腐烂而不可食。
但一边是储藏太过丰富,一边是边军渐弱而无食,一边是京中禁军人数越来越少,国家明明有粮养军,却是如此苛刻,甚至连武官俸禄也不能及时发放,扣饷,甚至不发饷,都是常态,而文官的俸禄倒是一点儿不怕少,也不会打折扣的。
其中原因不必深思,则自然而然就可以明白了。
张佳木最不满的一条,便是文官俸禄全由太仓发给,而在京所有的武官却是由皇帝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来发。
这样虽然有皇帝与武官更亲近的一层意思,但无形之中,是把所有的武官都矮化了。
合着只有文官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武官却是皇帝养的小狗一般,随意丢几根骨头就得?事实也是如此,皇帝高兴了,便是足额发放,甚至额外有赏赐。永乐年间,武官侍遇优厚,甚至有文官转武官的例子,因为文官太清苦,转了武官,收入增加,所以以文改武。
到永乐之后,武官待遇年年下降,到现在,十停俸禄能领到一半,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不成,不成。”张佳木连连摇头,皱眉道:“这样不成,我看,以后武官俸禄,也由太仓出就好了。”
“太保,”赵荣小心翼翼的,用提醒的口吻轻声道:“现在不必改太多成例,不然的话,阻力亦太大了。”
“你说的到也是。”
“学生是一愚之得,太保见笑了。”
“哈哈。”
打完哈哈,张佳木便端茶送客,待赵荣退下之后,他才微微一笑。此人能力一般,品格更是卑下,不过,综合来说,却是比年富这样的品格高尚的文官要好用的多了。
就盼文官中的这种品格卑污的人越来越多,反正他照单全收。
等在文官中分而治之,条件成熟之后,再来收拾这些混蛋好了。
……
右佥都御史韩雍的心情很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灰暗到了极点。
在曹石之变以前,他已经由右佥都御史的身份调为江西巡抚,从佥都御史到巡抚是一个跨越,从京官到巡抚一方,更是一个极好的机遇。
以他的能力,手腕,当然,还有进士同年的人脉,在江西只要呆上几年,再内调回京,由九卿侍郎再转尚书,一生宦途就轻松写意,并且能有十足把握在墓碑上刻上少保某公的字样了。
可惜,事与愿违,一场大乱子打乱了他出京的计划,再下来,前几天都察院的上宪召见,说是内阁李阁老的意思,派韩雍以佥都御史的身份,前往京营各部查看清军勾军一事。
这么一来,他想上任就难了,江西不可能长久缺一个巡抚的缺,看来,这一次想履新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只能暂且留在京城,看看再说了。
为京官,当然也有升职的可能。但韩雍自忖自己人脉足够,心智手腕都颇足一观,当年扫平叶宗留之乱时,他的表现就让大明官场眼前为之一亮,到现在,他还是以“知兵”闻名于文官集团之内。
当然,这也是和他平素自己的吹嘘有关。
平定匪乱,这是他一生的政治资本,而且当年确实是他带兵。虽然后来有人讥评他寡恩擅杀,攻讦他在下属将领提出建议时就悍然杀人……当然,此事也是属实,虽然他后来按那个年轻武官的建议去做了,但无论如何,就在他要建立主帅威权的时候,那厮好死不死的出来唱反调,这,就是致死之由
杀得那武官,他可不曾有过半点愧疚和后悔的心思。
有了知兵的名声,当然也能有资格专地方之任。可惜,凡事有利有弊,现在有人把他跨出京师的一条腿又给扳了回来……行不得也
内阁和张佳木渐渐浮上水面的争执,身为中层往高层过度阶段的韩雍自然也听说了。毫无疑问,他自然是得站在内阁这一边。
同年,前辈,后辈,科举关系比真正的血缘关系还要紧密,还要亲热。因为这是真正的绕不开的利益网,守望相助,绝不会背叛,失信,或是出卖。
接到任命,韩雍虽是不满,但也毫无办法可想,只能领命。
到得五月中,这一天早朝当面由内阁请旨任命,然后御前谢恩领命,皇帝也无甚说得,只叫他好生办事,不能因循守旧,贻误国事。
陛辞出来,到了长安右门外时,韩雍刚要去京营驻地,却是被李贤叫住。
“阁老有什么话只管吩咐,”韩雍道:“学生洗耳恭听。”
“唔唔,吩咐,不敢当。”李贤温言道:“这一次是学生做主,请韩大人不必离京,勾留下来,以备非常,所以,还请不必责怪别人,要怪,就请怪学生好了。”
“岂敢”
韩雍没怨气也是假的,但李贤毕竟是科场前辈,而且位列首辅,身份地位都差的太远,当下也只能略一拱手,回答道:“学生不敢有怨望之心,请阁老放心。”
“嗯,能顾全大局最好。”李贤沉吟了一下,又道:“勾清京营兵,原本也无甚说得。但学生要多嘴一句,此时边关尚算安稳,而朝中不安。外稳而内乱,这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韩雍亦是如此看法,不过他深知缄言免祸之道,所以虽是赞同李贤所说,但仍然是缄口不语,只等着李贤自己往下说。
“是以,学生以为,京城内凡事要安静。”李贤面露疲惫之色,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忍不住抱怨道:“兵部和内阁已经被闹的焦头烂额,张佳木只顾自己痛快,现在闹的风声沸起,京营从上到下都极不稳,学生真的不知道,他拿什么来安抚被裁撤的京营官兵?”
“阁老的意思是?”
“韩大人为清军御史,也有直言上书的权力,闹的过份了,不妨说话。能周全便周全,也不必逼人太甚。就如说京营兵里占役之事,占役最多的是皇上的陵寝大工,怎么办,能把那三万人调回来?说他们不能再当兵,亦是营建劳作太辛苦了,现在把人一脚踢开,学生以为,太不合适了吧”
“阁老说的极是,”短短时间,韩雍觉得自己立场坚定了:“学生一定阻止太保做的太过份了,如若不然,学生一定封章直奏,把官司一直打到御前。”
“是极,是极”李贤大悦,抚须笑道:“老先生如此公忠体国,且有担当,学生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阁老过奖了。”
“江西一缺,是耽搁了。但也不妨,过一阵子,此事一了,学生给老先生调补一个好缺……大理寺少卿某人似乎就要丁忧了,老先生似乎不必外出,直接履新此任,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呢?”
如果李贤上来就开这种条件,韩雍当然会觉得自己被看轻了,以他刚愎的性子,不敢说当场翻脸,但最少也会阴阳怪气一番,心里的不舒服当然也就不必提了。
现在既然说妥了,李贤这种酬功的表现也就很让人觉得舒服了。
少卿虽然不是正堂,但比外放巡抚,少卿一职就便宜许多,而且是大理寺少卿,权责都很重,却又比外放要相宜的多了。
一件事办了,等于五年的资历,这个买卖很做的过了。
当下虽然是大喜,不过韩雍性子刚严稳重,也很冷静,只是拱了拱手,笑道:“一切由阁老安排,学生无可不可,反正为国效力,做什么都无所谓。”
李贤对他的表现也是极为满意,和张佳木直接对抗的人,性子太软弱了是绝对不成的。没有几分刚骨,绝无可能在张佳木这样的重臣面前挺直了腰杆说话。
韩雍不仅有胆,而且够强直,一身傲骨,等闲人都不放在眼中。而且曾经领军,比起什么也不懂的袖手文人书生要更有说服力。
他在心里暗笑:这个人,选的不坏
第566章 入营
与李贤相揖而别之后,韩雍在五六个侍从仪卫的簇拥下,骑马赶向张佳木所在的一处京营营房驻地。
京营最盛时,没有五十万也差不离,因为就是负责京城防御,所以营房全部修筑在城中,韩雍所去的,是在东城最为广阔,占地达数百亩的一处大校场。这里,原本是五军营的中军大营,五军营亦是当初三大营里人数最多的一个营,在城中有大小两校场,教练四十八卫卒,后改北京为京师,增至七十二卫,永年八年,将七十二卫步骑军分为中军、左右掖、左右哨,称为五军营。
五军营下,又细分为围子手营、幼官舍人营、殚忠营、效义营等营。
五军营极盛时,拥众过三十万,实力庞大,每年还有从河南、山东等来的班操军十六万人,就是靠着这强盛无比的军队,大明太宗五次扫平沙漠,虽然没有逮着蒙古人决战,劳民伤财,但无论如何,当年的兵威极盛,使得蒙古人根本就不敢一战,亦是事实。
今日却是雨打风吹,当年风流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谓的五军营在名册上还有三十万人,但分为“老家”和团营两个部份。
老家里留下来的,全是老弱病残,约摸还有十余万人,这些人,给大户勋戚站班守更,或是做些杂役,要不然,就是无所事事,军饷已经不足谋生,所以自己还需做些营生来自谋生路,不然,恐会饿死。
军心以散,说是还有十余万人,恐怕一旦集合,几万人都不可得了。
况且,当年皇帝出征讨伐也先,把三大营的精壮全部带走,后来一役全折在土木堡,然后于谦守北京城,又把三大营老家里能拉出来当兵的给搜罗出几万人出来,留下来的,恐怕更是爬也爬不动的废人了。
今日张佳木前来沙汰的,当然不是这些等于无用的三大营老家里的老弱病残,今日会聚在大校上的足有两万余官兵,不是老弱病残,却都是当初于谦挑出来的团营精壮。
十年前的精壮,到现在究竟如何,便是韩雍也极为好奇。
到得大校场门前,先入眼的便是成千上百身着锦袍的锦衣卫。
韩雍大为皱眉,不过,也是没有办法。锦衣卫在事变中不仅没有被削弱,而且是更加的强大起来了。
物资倾斜,加上张佳木这个国朝权臣,重臣在背后撑腰,锦衣卫的重建计划在事变后不到十年就开始了。
现在的锦衣卫已经正式分为文武两部分。文职部份人数被削减,整个城中文职分为几个部门,而不是象以前那样,只在各千户所里有一些帮办文墨事物的文书帮办。现在的锦衣卫文职有专门的几个局,全部的文职人员都汇集在其中,各地的分卫亦有总部各局派驻的分局帮办,整个文职系统的人数也是确定下来,五六个文职局连京师带地方,一共有八千余人。
当然,现在除了京师的三千来人之外,京师之外的文职人员还在继续招募之中,毕竟,不是一下子就能把架子搭起来的。
有钱,有权,还需一些时间。
锦衣卫在各地的场地都选择好了,大量的银子拨出去,选址盖房,建训练的校场、箭道,武库,文职和武职并居一处,还有家属居住的区域。
每一个锦衣卫分卫,都将以钳制之势,压制相当大的一个区域。
去掉文职人员,武职人员的数量就更多了。
缇骑的人数将会提升到三万人,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一透露出来,就叫很多人都喘不过气来。纯粹的骑兵队伍,大明边军在极盛时有超过十万人,现在估算,最多也就几万人的骑兵,至于精锐,那可真说不准了。
万历年间,因军功在百年间唯一封伯爵的李成梁,就是靠着贪污军饷养活了几万人的精锐骑兵,然后用这些骑兵不停的立下战功,辽镇因之而成为当时大明最强大的军镇,为明朝东北和内蒙方向保住了几十年的太平。
现在的张佳木,在权势和金钱上比李成梁要强过许多,他的缇骑计划,当然更有可能实现。对这一点而言,感受到威胁的尚且不是那些马蚤扰大明边境的北虏,相反,却是和张佳木一起位列朝纲之中的文官们。
这真是绝大的讽刺。
至于缇骑之外的武职锦衣卫,按照计划将扩充到十万人以上。
光是京师,内卫就要扩充到三万人以上,至于保密局的扩充则主要在外省进行,初步的人数计划,则也是在五万人以上。
现在京城之中,已经招了数千人入锦衣卫自己的营房和校场开始入职训练,在很多有心人的眼里和耳朵里,锦衣卫训练的声响是多么的叫人心悸,害怕
现在京营校场之外,居然是大量的锦衣卫在戒备,站班,警卫,韩雍一看,心中自然已经是极为不是滋味了。
“这将如何得了?”
他在心中默默想道:“京营尽付此人,锦衣卫在京城有五六万人,再加上数万人的幼军……唉,但愿国家尽快恢复元气,不能将国柄尽付于此一人之手啊”
带着这种担忧,韩雍面无表情的到达辕门。
内里已经早就开始挑选甄别,在守门的锦衣卫军官通报之后,里头传下话来:“太保请韩大人即刻就进去。”
虽未有大官来迎,不过态度还算是叫韩雍能接受。当下略整了一下衣冠,便在锦衣卫中军官的导引之下,骑马昂然直入。
人一满万,真真是无边无际。从辕门往里初看时还不觉得怎么样,越往里头去,将旗和军旗就越多,虽不是遮天蔽日,但也是迎风招展,叫人看的眼花缭乱,一般的人,根本分不清是什么旗帜。
韩雍是带过兵的人,一眼看过就知道,什么是游击旗、参将旗、副将旗、什么是信号旗、什么是豹尾旗,当然,最要紧的还是竖立在校场中央的写着“三军司命”字样的丈六高的总兵官大旗。
一路向着总兵旗下过去,那里当然也就是阅兵台的所在,看向两边,韩雍倒也觉得满意。刀明枪亮,铠甲鲜亮鲜明,人皆站立笔直,昂然受阅的样子,见之便知道是精锐中的精锐。
京营兵马虽然十余年没有出战,但毕竟是经历过土木之变和京城防御战,所以看起来还蛮象个样子。
到了将台,总兵旗自然是范广。这个老将已经五十出头,在辽东立下了赫赫战功,在也先打到北京城下时,他和石亨一起出城御敌,凭着弓马骑射的超强本领,也凭着爱兵如子的将帅风范,在京城一役时立下过汗马功劳。
接着八年的京营副总兵,更是清廉勤慎,因为他,石亨也很受掣肘,有不少事都不能自专而行,若不是此人,于谦要按住蠢蠢欲动的石亨,也就真的是太为难了。
天顺复辟,若不是张佳木,此人恐怕也早就被石亨所害,活不到今天了。
现在看来,京营之中能镇的住,威望够,能力也够,文武双方都能接受的总兵官人选,怕也只有此人一人了。
郭登能力倒是够,但人脉太差。孙继宗人脉倒是够,但能力威望又太差了。
算来算去,此人倒真的是最适合的人选。
有念于此,韩雍也是默然心惊,张佳木的政治折冲的本领,还有这种用人之道,藏人数年再用之的隐忍,哪一条都叫人觉得心术深如大海,真叫人胆战心惊。
“御史来了,请,请上来。”
范广远远看到韩雍,他倒也知道此人,当年叶宗留之乱险有扩大之忧,还好此人手腕心智都很强劲,带兵的本事也很了得,短短时间,指挥数万官兵把叶宗留之乱给平定了。
此经一役,韩雍也算是进入了武官们的视野。毕竟,京营还是武臣们统领,但外省已经是以文官为主了。
“谢过总兵官。”
范广已经授给侯爵,位高权重,不是韩雍一个四品文官可以分庭抗礼的。所以,韩雍只能拿出对李贤都没有的郑重的态度,给范广恭谨的行礼。
这种地位上的差距和文武的分别,令得韩雍心情不快,眼前情形,真的是叫他极外的不欢喜,也是格外的压抑。
上台之后,自然一眼就瞧到了站在范广身侧的张佳木。
对张佳木,韩雍和普通的文官一样,怕多于敬,畏惧多于尊重,当下既然见了,自然也不敢拿大,上前几步,躬身道:“下官见过太保。”
“御史也是奉圣意而来,就不必多礼了。”张佳木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似乎多大的事也不会使他动容。
一个武官,有这种温润如玉的态度,叫人觉得如沐春风,但越是这样,身在他身边的文官却是越发的害怕。
“是,下官来给太保添乱了。”韩雍努力的想讲一个笑话,不过自己也觉得和好笑太不沾边,说完之后,便是自己板着脸站到了一边。
“嗯,今天怕是要有乱子瞧了。”张佳木不以为意,用很随意的口吻向着他道:“韩大人来的真好,这一次本官就请韩大人好好瞧一场大热闹。”
第567章 清军
他这么一说,韩雍却是心头一紧。
看来,李贤所谓的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想法,在这里想实施是难了。他有心想顶回去,但事情还没有开始,自己就和太保钦差公然顶牛,一个四品文官,只怕张佳木立刻就能叫人拿大棒把自己赶出去。
这样做事鲁莽,李贤是护不住他的,就算是别的文官,也会缄口不言。
何必自取其辱?
当下便只是含糊不清的一笑,心里打定主意:且看看再说。
张佳木却没功夫理会韩雍的小小心思,他只是看向范广,笑问道:“怎样?不妨按我的办法开始吧?”
“不妨一试。”范广皱一皱眉,道:“虽然有些对下头人太苛了。”
“总兵官,此时尚且还是心慈手软的时候么?”
看来两人已经有过争执,张佳木虽然是含笑反驳,但语气却是坚定无比。看来,这一次清军勾军,范广也不愿做的太狠,毕竟年纪老迈,倒没有年轻时的锐气了。
况且,他毕竟为京营副总兵十年,京营团营又是他和于谦一手创立,现在张佳木要做的却是把以前的老团营一律推翻,从心理和感情上来说,接受不了,也是无可厚非。
和范广短暂勾通之后,张佳木便向着侍立在一边的刘勇点了点头,刘勇会意,再下来叫了几个副手,然后便传下令去。
将令一下,场中京营官兵无不愕然。
倒也简单,不必排阵,也不必射箭,更加不必演武。至于神机营的人,也不必现场演放火炮火铳等火器。
京营拱卫京师,是皇朝安全的根本所在,所以这几十年来,时不时的就会有御史奉命下来清军,或是派某个公侯伯下来校阅点检。
至于皇帝亲自大阅,也不是没有过。
当年他们这些人的前辈,随皇帝数次出征,除了北伐沙漠,就是南征安南,京营为这个王朝的长治久安,也是颇立了一些功劳。
但张佳木却不似以往看操校阅的大员那样,叫兵士演长蛇阵,梅花阵,或是三才八卦阵等阵法,也不叫人射箭骑射,相反,这些复杂的玩意一律免了,却是叫人抬了几十代米来,每袋正好是一百斤。
命令也简单,从将台这里,把这一袋米搬到辕门,然后折返回来,就算是合格了。
从校阅用的将台到辕门约有一里多地,一百来斤的重物,按眼前这些汉子的体格来说,应该是可以胜任愉快。
范广不大乐意,却是深知内情。便是韩雍,听到这么校阅点检法,也是猛然一惊。他们都是实在带过兵的人,京营的虚实规矩当然都知道,张佳木这么试法,能有几成合格的,这,当真是要存疑不问了。
团营制度,设总兵官一人,底下设都督、号头官、都指挥、把总、领队,营队等诸官,一营一万人,十团营十万人。
当初就是靠的团营,于谦稳住了京城民心军心,十万虎贲,外镇不法,内定民心,而十年时间下来,于谦已经在杭州养老,副总兵官范广被推上前台,眼前的虎贲之士,却是要面临一个新的考验了。
接到军令,在场的被征调来的两团营的都督以下,营队以上的武官,俱是面面厮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本准备好的东西,?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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