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骄傲的所在，第一步总要得到人的认可而不是全凭上面的助力。

嘀嘀嘀……

呼机响起，穆竣随意的看了一眼，本以为又是哪位仁兄要来愚弄自己的，可一看上面的电话号码，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唰的一下紧绷起来，是杨平的手机号码。

“爸，我不说了，领导找我。”快速的挂断电话，穆竣扫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八点半了，这个时候找我？

“杨书记，您找我？”

“小穆，马上穿衣服，跟我去怀远镇。”杨平声音很冷，冷中带着隐忍的怒意。

第二十四章 临危方显本色

在县城公路的东出口，穆竣背着一个肩包等候在那里，呼啸而来的甸榆县一号车停在他身边，穆竣迅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上去，并没有让车子在这个位置多停留一秒钟。

侧坐着身子，穆竣回头望向一脸凝重的杨平，他的包内装着所有最近杨平日常外出工作所需要的资料，尤其是关于第三机械厂的，这么晚了，又是怀远镇，他第一反应就是建厂在怀远镇边的第三机械厂出事了，这一段时间县委县政府都很关注第三机械厂的改组，问题多多，解决了一些剩下关键的还有两处，一是企业职工的安置，一是改组后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

不出穆竣所料，两处关键点并为一处爆发，有员工爆出翔龙公司是皮包公司，收购第三机械厂的金额存在严重吞没国有资产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职工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改组后国有企业变成了私人企业，不再进行原有职工的安置。

如此问题，一项是爆发群体事件的导火索，第三机械厂职工将前来谈判的翔龙公司代表、负责沟通协调的常务副县长龙豫章、分管经济的常委副县长赵茹、怀远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都围堵在了第三机械厂办公区域，要求县里镇里给出明确说法，现场已经聚集了不下二百人。

穆竣倒吸了一口冷气，群体事件一项是政府部门最头疼的问题，又牵扯到国有体制改革的问题，更是火上浇油，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县委县政府都将要跟着吃锅烙。

二级公路上漆黑一片，除了偶尔能够看到的迎面车闪现车灯光亮外，几乎看不到窗外的状况，杨平的心情沉重，穆竣脑中也是百转千回，这一段时间他也看出了问题的某些关键，这翔龙公司背景不简单，杨平的策略一直在保证职工利益和国有资产利益上面做文章，剩下关乎第三机械厂的未来他也是爱莫能助。

滴滴……

后面响起了车鸣笛声音，司机小周轻声说道：“书记，是于县长的车。”

杨平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穆竣，露出一点凝重之外的轻松赞许。

小周接下来的话语给穆竣解释了这一点：“还是穆秘书知道轻重缓急，知道自己打车先到公路口，哪像……”

杨平咳嗽了一声，小周赶紧闭嘴，侧头给穆竣露出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笑容，作为司机不多嘴是基本的，小周说这话自然是在告诉穆竣，老板对你的举动很满意。

此时此刻，穆竣也没有心情去揣度这些事，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脑子里盘旋的全都是群体事件可能引发的恶果。

“杨书记，县里公安局……”

“已经提前出发了。”一段时间的接触，杨平知道自己这个秘书不光是称职，水平也高的吓人，几次文件稿四平八稳之余，颇有亮点，也愈发的器重，此刻穆竣开口，他也有所期待作为秘书的视角能够提出有建设性的建议。

还没等穆竣开口，杨平的手机响了起来，这年月手机还没有普及，秘书手拿一个公务手机，书记手拿一个私人手机的情况还不多见，一些经济发达地区还可，甸榆县吗，杨平又是相对亲力亲为的干部，穆竣除了在办公室座机替他接电话打理安排外，私人手机联系杨平的他都不知道。

“什么，钱东进，告诉你的人，要是给我出一点纰漏，你给我滚回家去种地。”杨平狠狠的将电话往座椅上一压，怒火燃烧。

穆竣抻了一下身子，从副驾驶的位置将身子探到后面去拿杨平的手机，杨平哼了一声，抱着臂膀望向窗外。

穆竣将电话回拨过去，他知道对方是谁，县公安局局长钱东进：“钱局长，我是穆竣，尽量缓和职工的情绪，咱们的人要控制脾气，现在是职工最大，千万千万别发生冲突，杨书记……十五分钟后到。”穆竣停顿是看了小周一眼，确认他的车速什么时间能够到达现场。

“我知道，我知道，穆秘书，你费心了。”如是平日，钱东进自然是不会对穆竣如此客气，群体事件他也没主心骨这才打电话汇报，就在刚刚，有情绪激动的员工在人群中扔了一块砖头把厂房的玻璃砸碎，县里的公安都是大爷当惯了，在他们眼中一群工人能怎么样，开始处理时明显情绪有些托大，要不是钱东进经验老辣，刚刚就有可能直接发生大规模的肢体冲突。

放下电话，穆竣想了想，这时候不能害怕越俎代庖之嫌了，回转身对杨平说道：“杨书记，咱们甸榆县解放前就是革命老区根据地，多少年来地方对军队都有着特殊的情感，建国后也出现过几个战斗英雄，这时候与其让公安局在场，不如联系一下怀远的人武部，让他们的人先去，然后联系一些老民兵，这时候得先让老百姓的情绪稳定下来。”

杨平点点头，甸榆县确实有着优良的革命传统，军人一项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人武部几位干部加上一些老民兵，效果未尝不会比公安局要好。

“你马上联系。”

当杨平到达现场时，站在大门口挡住机械厂职工的已经换成了人武部的工作人员，别看有的不是军人，老百姓还真就认可他们，钱东进带着公安局的人站在更里层，防止冲击厂房二楼的办公区域。

“县里杨书记来了。”

“于县长也来了。”

有职工眼睛尖，发现了一号车和二号车的到来，大家蜂拥而来，一段时间竟听着龙县长那才华横溢的美好蓝图了，气泡被吹破的那一刻起，县里负责企业改革的领导就不再被职工所信任，一二把手来了，他们要跟真正的大领导谈。

“快，保护杨书记和于县长。”这时候，也不能怨钱东进下了一个相对糊涂的命令了，在他心中又有什么会比领导的安全重要，之前那一个砖头，早已让他心中涌起了武力解决问题的念头。

穆竣本已经打开了车门，准备下车替杨平打开前站，让职工们冷静下来杨书记和于县长好出来讲话并商谈解决问题，当他看到公安冲过来时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当先一个两鬓灰白一身工作服的老工人一下子就被前面的阻力和后面的推动力挤到在地，眼看着混乱场面就要发生，穆竣大吼一声：“都住手。”

身子一纵，踩踏在车子的前车盖上，双臂用力，落下来之时用力将两名公安推开，力量未消，又将后面看不清前面状况眼看就要踩踏在老工人身上的几个年轻工人推开。

强大的力量和狰狞怒吼的面孔，一下子就将附近的人震慑住，这还不算完，穆竣瞪着眼珠子，怒视着一些将警棍抽出来的公干：“你们要干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横向推进：“都让开，这是第三机械厂的职工，是来向杨书记于县长反映问题的，你们要干什么！还有你们，都退后，反映问题一个个来！”

久经锻炼的身体素质让穆竣将堆积在一起的两方人马分开，震慑全场的吼声震天，两方的人也都看到了那倒在地上的老工人，也都明白刚才差点发生什么，这要是人挤人人踩人，倒在地上的黄工说不定就……

看得出来，这位黄工在第三机械厂有着相当大的威信，职工们一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伙子救了黄工，面对他的举动没有太大抵触情绪，纷纷向后退，几个年轻人还迅速的将厂子里多年的老技术员工程师黄工扶了起来。

看到僵冷住的现场，穆竣此时也没有考虑太多，行动和言语从平日里的三思后行变成了下意识行为。

“你们要干什么，第三机械厂是我们甸榆县的老牌明星企业，曾经给我们甸榆创造了很辉煌的成绩，如今改革开放它不再适应新时代的进程，脚步也跟不上了，要进行改革，可不管怎么说第三机械厂是我们甸榆县的骄傲，所有第三机械厂的职工也都是我们的亲人，他们不是聚众闹事的人，他们只是想要解决问题，你们退后，我不相信我们的亲人会对我们造成伤害！”穆竣一咬牙，跳上了一旁的警车，站在高处先对着钱东进等一行公安高声喊喝，底气足声音洪亮，现场听得一清二楚，以站在第三机械厂职工角度的话语喊喝出来，立时让现场静了下来，那位黄工更是连连点头，挥舞着手臂示意大家向后退。

穆竣一转头，又将视线投向了身前的第三机械厂职工：“你们呢？你们又做了什么，我们的公安干警是来维持秩序的，用砖头打砸国家财产，完全可以将你们带回公安局，围堵两位县长，围堵前来谈判的公司代表，这里每一项都够大家喝一壶的，我知道大家也都是心急，也都想有一个圆满的解决方案，现在，县委杨书记和于县长都来了，你们不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吗？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能够解决问题吗？”观察着现场职工的情绪，穆竣调整说话的“方向”和“力度”。

第二十五章 领导身边的红人

问题依旧存在，关于第三机械厂的问题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杨平和于志心中都很清楚，一旦翔龙公司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他们也只能接受现实。

当天晚上杨平和于志都进行了现场讲话，并现场办公，邀请数位职工代表进入厂区与翔龙公司的人进行谈判协商，暂时达成了一致，接下来将会有于县长亲自跟进，七天之内给出明确的意向答复。

台面之上，杨平措词严厉的与翔龙公司进行了据理力争，并与于志现场向市委市政府的领导进行汇报，一旦发生了群体事件，只要现场的官员不是酒囊饭袋或是贪污腐败堕落份子，最终还是会有一个相对比较满意的结果谈出来，关键要看领导能不能顶得住一些人情压力。

或许，这一次的职工群体事件给了杨平一个相对正式的借口，顶了上去，给第三机械厂的职工换来了相对丰厚的回报。

新近达成的意向协议职工们还是很认可：接受培训上岗，副厂长和总工由原第三机械厂职工大会选举产生；政府和翔龙公司分别拿出一定资金来安置退休和下岗职工；资产评估透明于职工代表。

不圆满也没有落幕，但毕竟向着好的方向在发展，三方固然都有些遗憾和不满之处，却也是必然的趋势无可更改，国有体制改革是大方向，第三机械厂成为了甸榆县的包袱，早早晚晚都是要甩掉，历史的必然，很多职工也都预见，能够多获得一点既得利益，他们便已经很满足了。

市领导对于甸榆县县委县政府处理第三机械厂事件所表现出来的集体能力和政治智慧给予了正面的评价，一块大的心病总算是祛除了一半，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也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要说在这次事件中表现最耀眼的当属穆竣，镇住了场面，给接下来领导的介入开了一个好头，也让三方都有了谈判下去的欲望，毕竟冲突没有爆发，警示作用出来即好，职工也不敢太过份，翔龙公司也害怕到手的肥肉跑了，县委县政府想要给职工争取利益的同时又不得罪这背景深厚的翔龙公司。

如今在县委县政府，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位挺身而出的穆秘书，英雄般的出场方式让大姑娘小媳妇都乐得茶余饭后闲谈，有理有据的处理方式让领导们看到了他的水平，能够首先想到老百姓的下意识心态让杨平心中对他那点不安的猜疑尽数消失，危急时刻的下意识反应都能够最真实的反应当事人心中所想。

冲动因救人而起，延续冲动话里话外也有为老百姓多要一些立场的意思，要不是杨平这样想要为百姓做事情的官员，也容易弄巧成拙。

当天午夜，返回到县里之后，穆竣就跟杨平请假要去公安局，并直言不讳的告知他，要去给现场的公安干警们致歉，尤其是要向钱局长道歉，现场的话语多多少少有问责的意思，尽管事发急迫顾不得许多，稳定一切是根本，可作为一个秘书，这番话换做杨平说钱东进不仅不会不舒服，还会觉得这是领导的维护。

“我跟你一起去。”

这是除了做事的心态外，第二件让穆竣觉得杨平是个完全不同于刘广的好官的地方。

在公安局，杨平勉励了干警们一番，然后将穆竣之前举动中的一些偏颇之处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表示这是他的意思，钱东进和一众干警自然不敢有一点点的不满意，反而将这番话当作了杨书记拿他们当自己人的器重。连带的，对穆竣也产生了好感，杨书记的措词肯定不会那么婉转，是穆秘书给变通了一下，大家才没有在怀远镇第三机械厂门前丢脸，这份情，承了。

第三件完全颠覆刘广之流官员形象的事件随后发生，在县委常委会议上，穆竣第一次列席，与韩军坐在一旁，负责记录，当着所有常委的面，杨平高度评价了穆竣在处理紧急事件上的表面，并在之后扩大会议上，更是当着所有县处级领导的面，再次高度评价穆竣的表现。

一时之间，穆竣声名鹊起，平日里的一些优异表现也被拿了出来，品评颇丰，高素质年轻干部的表现也与中央要让干部年轻化的精神相对吻合，如果不是穆竣担任杨平的秘书时间尚短，估计要被提拔的风早就传遍整个县委县政府了，不过即便如此，不少县里领导见到穆竣的时候，也都会或多或少的给一点笑脸，甸榆县一秘的名头牢牢坐实，再无诟病之人。

“小穆啊，收拾收拾，跟我下乡。”作为领导，你想要工作总会有无数的工作等待着你，你要不想工作，一个月下来除了上级文件学习和工作安排外也确实没什么可做的，显然，杨平属于前者，他是有野心想要做事的，关于乡村教师安置的问题和三农问题，总是落在市里排名的后面，杨平心不甘，一个月下来倒是有十天八天都在下面乡镇，亲临第一线解决农民增收、农业增产、农村问题，对于穆竣来说，算得上驾轻就熟，背着一个斜挎包，准备好各种平日里需要用到的资料，到韩军那里替自己报备行程，实际上是告诉所有人杨书记要下乡了，包括上级领导和下级下属，一旦有紧急事情都会对杨平的行踪有一个了解，当然了，这只是程序上的问题，通讯发达的今时今日，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很多问题，领导不在意，下面的秘书该尽可能完善，不落人口实。

甸榆县经济落后啊！

这是穆竣两次陪同杨平，加上这第三次覆盖全县面积的走访最真实的感受。

甸榆县并不穷，人均生活也还过得去，比起全国贫困地区自然要好得很多，可就是这不上不下最难，能够开发的土地资源都利用上了，保证农民生存的种地种庄稼甸榆县农民做得很好，一年旱涝保收足够生活的，春种后的几个月到外面打零工，秋收回来，生活基本保障没有任何问题。

各乡镇政府也有着上面的扶贫资金，整个端云省东部沿海发展迅猛，上联山东下通江苏，中部地区省会云济市乃南北交通总枢纽，天时地利人和辐射周边区域，唯独西部地区稍显落后，宁奉市又连续几年难出成绩，落到了后面，平日里挨批归挨批，但基本的扶持资金省内并不吝啬，都是自家孩子，不好说出去打的是自己脸，骂归骂说归说，私下里还是要给予扶持。

如此一来，各层领导班子多有懈怠之辈，整个区域内从上到下，从官员到老百姓，多多少少都有些懒散的状态，在各个村屯乡镇，多会看到妇女们抱着孩子闲聊天或是打牌，老人们则拿着烟袋嗑着瓜子，生活状态很悠哉，似乎锦衣玉食在他们那里并不奢求，能够平平安安的过好现在的小日子就足矣，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安逸”，他们不想破坏，也没有能力破坏，能这样活着，挺好。

这一次杨平选择的区域穆竣不陌生——大口乡。

春雨贵如油，这次再下来，看到的是百姓们忙碌的身影，一路上看过来杨平没有停下的意思，驱车直接到了大口乡。

领导的行踪，永远是干部们最关心也必须了解的话题，尽管杨平为了下乡道路艰难时方便并没有开那辆一号车，而是开了辆切诺基，一到乡政府，刘广、张大海早早就带着乡党委乡政府的所有干部列队迎接，一个乡的领导干部加起来零零总总也有十几个，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最为灿烂的笑容，县委书记对于他们每一个人来说就是头顶这片天。

刘广和张大海并步向前，先是刘广，紧紧的握住杨平的手，用力的摇晃了两下：“杨书记。”

穆竣将斜跨肩包拎在手里，站在杨平的身后，留出足够的位置给大口乡的领导依次来与杨平握手，他则平静的迈着脚步跟着，不见张扬却也没有近乡情怯的意思，大口乡是他任职的第一个地方，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特殊的情感。

“穆秘书。”

在刘广引领着杨平走进办公楼时，张大海落后了两步，主动伸出手与穆竣相握，并主动打招呼。

一众走在后面的人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可不是当初那个在大口乡任职的小科员了，人家是实实在在的上差，是县委书记身边的红人，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杨书记那里是实打实的能够说上话的角色，从前的一点结识缘分，现在能否利用起来？

“穆秘书，你好你好。”马德福脸上露出淡淡亲近的笑容，也主动握上了穆竣的手，紧接着乡里一些其他领导也都围过来，主动与穆竣打招呼，要不是碍于前面的杨平，都会围过来套近乎。

人群最后，一双充斥着嫉妒羡慕恨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穆竣，看着他丝毫不弱于乡领导的气场走进办公楼，暗自冷哼了一声。

第二十六章 杨书记很不满意

要说穆竣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成为县内的红人，显然没有，关键还是他的身份，一个秘书能在群体事件中有那般表现，堪称惊艳，关键时刻能为领导排忧解难，获得的政治资本绝对要超过越俎代庖的能力展现。

现实，永远是尊卑上下有序。

穆竣拥有破坏这些的资本，却不需要在欣赏的官员身上使用，能够随着杨平多学习一段，多接触一些人和事，他很乐得，一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不过，这一次跟着杨平返回大口乡，还是让他深刻的感受到了权力地位身份所带来的变化。

想当初，乡里这些领导都是仰着头负着手眼高于顶，有几人曾正眼看过穆竣，今日呢？又有哪一个敢不高看一眼。

来自于胡九妹的恶毒目光，穆竣早已收在眼底，与她在同一个序列中的还有楼道旁角落里的宣传干事刘子期，相对于胡九妹那略显畸形仰慕后的纯粹仇视，刘子期则更复杂一些，称得上是羡慕嫉妒恨的综合体，想恨不敢表现出来，想要卑微一些又对不起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优越心态，只能远远的躲在人群之后，看着那道身影在一众领导中踏进大口乡权力核心的区域。

“小穆本就不是池中之鱼，早早晚晚会有这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转身就会成为我们的领导了。”周姐这句话本是开解小侯，自从穆竣离开之后，小丫头茶不思饭不想明显的憔悴了许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周姐和乔姨都是过来人又都是人精，焉能看不出来穆竣心存志远的状态，大口乡这滩池子太小，装不下他，小侯更无法抓住他。

本是劝解的一句话，周姐自己都没有想到，会灵验的那么快。

小侯嗯了一声，一如往日的恬静柔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断的告诫自己你要忘记，可脑海中还是不断的浮现出那道灰色西裤、黑色夹克、白衬衫红领带的伟岸身影，他穿正式的服装真好看。

一旁的周姐和乔姨相互看了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

穆竣先陪着杨平与大口乡的领导们进行了一次集体会谈，非正式的办公会谈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工作，穆竣列席，每每当杨平需要一些资料辅助自己话语时，他都会在恰当的时刻恰当的接准杨平落下的落音，就像是一部电视剧后期制作时给主场景设置的话外音一样，完整的将杨平所说内容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形式严峻，一篇党建文章和一场小规模的党建学习，并不能掩盖大口乡在去年一年的发展建设滞后的事实，在县委扩大会议上没有点名批评，在这样非正式的会议上，杨平丝毫没有吝啬严厉的词汇，措辞激烈，一点也没有给大口乡的领导留面子，临了杨平也没忘记给点甜枣：“我知道大家的难处，但我希望大家能够迎难而上，甸榆县排名靠后，大口乡在甸榆县排名靠后，今日我坐在这里大家心里不舒服，明日我到了宁奉市，与你们的待遇一样。”

设身处地的方式，杨平话语转折让气氛轻松了不少，作为大口乡的一把手，刘广首先表态：“杨书记，您放心，今年我们大口乡一定不给您丢脸，您就瞧好吧？”

不给您丢脸！这五个字让一旁的穆竣心中满是鄙夷，他相信杨平也绝对不舒服。

“杨书记，我们一定会深刻吸取之前的教训，努力学习接受新的理念，争取早一日为大口乡找到一条让百姓得到实惠的新路。”张大海的话看似中规中矩，却也透露出了他的执政理念，在县委书记措词如此严厉的状况下，表态依旧将百姓摆在最前面，水平差了些，但拥有一颗做事的心，杨平心中给张大海的评价与穆竣一般无二，是个很好的执行者，如果有个志同道合有能力的一把手，他会发挥出强大的执行力，因为他有一颗为民的心。

“好，空话大话不说了，新的一年，建国五十周年，我希望咱们甸榆县能够有一个质的提升，也算是给五十年大庆献礼，到时，我一一请各位喝酒。”

沉重，杨平的话语看似虚无，还要半年时间才有可能印证，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厉色，干好了我请大家喝酒，干不好别怪我不留情面。

接下来的时间自然是一二把手与领导的四人谈话时间，刘广的办公室内，穆竣没有丝毫县委一秘的架势，不仅为杨平倒了茶水，还顺带给刘广和张大海也都倒了一杯。

“呵呵，刘广书记大海乡长，你们给我培养了一个好秘书啊。”私下里的谈话气氛轻松，杨平也不介意的开了句玩笑。

“穆秘书的水平自然没的说，以后可要多回来看看，大口乡是穆秘书你的娘家。”刘广哈哈一笑，望着忙碌的穆竣，不咸不淡的抬了抬他。

张大海眯着眼睛没说话，他知道有些人早早晚晚都会一飞冲天，或许用不了两年，大家面对穆竣时，就无法用这般领导的架势喽。

“刘书记放心，要是在县里我让哪个乡镇的领导欺负了，一定告诉你。”引得一阵笑声后，穆竣站起身向后退：“杨书记，你们聊。”

聊什么？

没有太多私人感情，聊的自然是县委书记脑子里的东西灌输给乡党委书记和乡长，聊的是两位乡镇干部脑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得到县委书记的认可。

公事私事化，领导的一种工作方式，也是与下属之间进行深入谈心的举动，将公事转换成为私事谈话的方式，很多时候也是新任领导掌控全局的一种试探，试探下面人想要如何站队。

关上办公室的门，穆竣站了一分钟左右，迈步走向楼下，乡一级政府都有类如刘子期这样的科员干事来充当领导秘书，但在一般情况下大口乡有领导来都是胡九妹来端茶倒水，赏心悦目也是为了工作需要，谁也不愿意见到身边有一个丑八怪睡梦中都会被惊醒。

“胡主任好。”穆竣很平静的对着今日无用武之地的胡九妹打招呼，无喜无悲，仿似对过去胡九妹所做之事毫不在意般。

“穆秘书最近很风光的，都说穆秘书深得杨书记器重，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下放当领导了，我可在这里提前恭喜穆秘书了。”女人的不可理喻，往往会凌驾于很多规则之上，胡九妹一句热讽，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强烈的嫉妒，无来由的嫉妒。

如果说以前穆竣还有要挥拳砸向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现在则一点也没有，他只会觉得胡九妹很可怜，女人如斯，本性尽显。

“那我就多谢胡主任的抬举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亲自向胡主任道谢。”穆竣没有露出一副谨小慎微的状态，面对着一个本性尽显的女人，他也没有必要谨小慎微，怎么了，我就说了，早晚我会高升，你又能如何？

“哼！希望如此。”胡九妹哼了一声，扭身离开，那高昂的下巴状似在彰显着她的傲气，实则却将她最卑微之处显露无遗，越是愿意表现出自己自信无比的人，往往内心都是不自信的。

在楼下，穆竣得到了大家一致的欢迎，同仁高升，没有人会吝啬祝福的声音，今日以县委书记秘书的身份返回大口乡，算的上是荣归故里，以周姐和乔姨为首的一群人自然免不了要调侃一番，嚷着要让穆竣请客，县委一秘了，还不请客啊。

面对此情景，穆竣是连连求饶：“诸位，诸位，上面的老板可没说今天晚上给我放假，小弟是真不敢擅自行动，要不等到大家有时间去县里，小弟好好安排一番如何？”

半个穷酸书生的语气，引得在场人连连失笑，本也就是打哈取乐，领导在，作为秘书怎敢轻易私自行动，这一点他们清楚得很。

“好，穆大秘，别到时候我们到了县衙门您不敢露面就行。”周姐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乐天派的性格，一点也不矫情。

十五分钟的叙旧，穆竣很好的把握住了时间，重新返回到楼上，在走廊中与刘子期走了个碰头，对方是掉头快步离开，弄得穆竣哭笑不得，自己有那么小心眼吗，看来这位刘干事的妒才心理也只局限于他所认知的小小区域，超过了那个范畴，别说是妒，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在刘广办公室门口，穆竣等了半个多小时，这一场历时五十分钟的对话结束，看刘广和张大海的眉宇神情，想来杨平使用的是怀柔政策，给了两人足够的时间，五十年大庆十一之前我要看到效果，还有半年的时间，你们大口乡要努力了。

到了晚上，杨平也没有拒绝大口乡的宴请，他并不是那种一根筋的官员，冷板凳做过的人，总会做事留有余地，锋芒不会轻易显露，哪怕心里对大口乡已经不满意到了极点，表面上也没有流露出来一点点不满的神情。

作为杨平的秘书，穆竣是看得真真切切，那五十分钟的谈话内容，定然是空乏无内容，杨平很不满意，但他还不准备生硬的进行调职来改变现状，或许正在思考，或许还没有拿定主意。

第二十七章 小穆，好好干

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酒桌文化嘛，杨平是核心，大口乡一众领导围着他转，饭吃得累，酒喝得不爽，在杨平三小杯放下杯子吃饭后，这一顿饭即算画上了句号。

回到乡里招待所，杨平本想找穆竣聊聊，他对刘广的失望是不作为，对张大海的失望是无能力，也许是病急乱投医，也许是漫漫长夜需要打发时间的事情，竟然与穆竣聊起大口乡，让一个在大口乡前前后后工作不到一个月的年轻人聊一聊大口乡。

“杨书记，我这……”穆竣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说什么，只当是闲聊，或许局外人有一些新颖的东西也说不准。”杨平摆摆手，很随意的靠坐在床上，将烟盒中的烟拿了一支扔给穆竣，他在私下里并不喜欢一直摆着领导架子，到愿意这样很随和的对话，当然了也有前提条件，坐在他对面的人一定是他觉得工作得力的人。

“我来大口乡之后，到下面的村屯转了一圈做计划生育、防火宣传，各个村子都看了看，我们这里不同于贫困乡镇，少了些能够刺激农民们孤注一掷的东西，全国各地不少贫困区域都在推行药材、水果、新品种种植，但我感觉在咱们这里很难实行，老百姓他不认可，他觉得种地就足以生活了，他害怕承担风险，现在也不是从前了，领导说话下面有一大群人响应，你要做的事情老百姓坚决抵制，你是政府也只能干瞪眼，硬摊派的时代造就过去了，或许能够让老百姓看到希望并有一个让他们认可的领导，兴许还能有所作为……”

“沉闷，这是我来到大口乡乃至甸榆县之后唯一的感觉，得过且过是老百姓很普遍的心态，我一年种地春夏出去打打工，有条件结婚生孩子就行，能让孩子吃饱穿暖就行，我跟村里的人聊过，他们没有太大的向往，什么住小洋楼到城市里啊，什么有车有存款之类的……”

穆竣说的并不是蝎子粑粑独一份，这些杨平也都有所了解，他能够继续听下去纯粹是因为穆竣这个人，能在三个月的工作中了解这些，绝不是纸面上的东西，而是真正用心的了解过，脑子里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想到过去的担心，杨平暗自菲薄了一下自己，一个抗洪救灾的优秀党员志愿者，一个在群体事件中能够首先想到老百姓，一个心中有天地的年轻人，不正在自己眼前吗？高学历高素质高能力，除了年纪之外……

杨平正犹豫的徘徊一件事情，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刘广穿着夹克休闲裤，胳膊下夹着一个小包，脸上带着淡淡笑容走了进来，看到穆竣和杨平和随意的坐姿，心下多了一个心眼，不能再用老眼光看曾经在自己手下工作的年轻人了。

“刘广书记，这么晚了，有事？”

上级称呼下级，相对正式的便是这么称呼，单纯称呼刘书记分不出尊卑上下，下称上是尊、上称下则是讽。刘广书记和刘广同志都很合适，而关于这两个称呼究竟哪一个更近一些，一直以来争论不断，每个领导心中也都有自己的衡量评判标准。

“杨书记，累一天了，出去坐坐解解乏？”也就是刘广这般对未来升职绝望只想保住现有位置的人，才会很直白的跟领导提出此类话语，一般情况下秘书对秘书最合适，然后请示领导，不同意也不会伤了人的面子，双方也都好看，大晚上的又以累了为题出去坐坐，不敢说是直接的声色犬马却也一定是沾边的行动。

杨平下意识就想拒绝，转念一想点点头：“也好，小穆啊，穿上衣服，咱们跟刘广书记出去坐坐。”

“杨书记，我就别去了吧，有点困了。”

“穆秘书当然得去，来大口乡一回，不能白来。”这回不等杨平开口，刘广首先加深了邀请的力度，角色转换的速度令人咋舌。

……

夜幕下的大口乡昏昏沉沉，就像是穆竣所说那般，沉闷，就像是迟暮的老人，没有多少生机。

杨平叫了穆竣，就没有让自己的司机跟着去，上了刘广的车子，两人并排坐在后座，聊着一些又像是工作又像是家常的话语，多多少少都有着点彼此试探的味道。

穆竣坐在前面，一边听着后面两位领导之间充斥着领导艺术的谈话，一边很努力的凭借微弱的灯光来辨别此刻的位置。

二十多分钟之后，车子转入了乡道的柏油马路，在这里穆竣还能够确认位置是在大口乡的边缘一个叫做五龙山的地方，这里山体贫瘠，植被荒芜，附近也没有多少局面，放羊放牛也不靠近这里，久而久之成了单纯野外郊游的地方，大口乡包括甸榆县都没有什么旅游条件，这里也就只能成为附近村屯乡镇一些中小学春游秋游的选地。

曲径幽远别有洞天！

几分钟之后，让人眼前一亮景象出现在穆竣眼前，山坳之内不规则的沿着山体斜坡修葺了很多的房屋，伴随着溪水潺潺的流动声音，房屋外围星星点点的装饰灯光，远远望去一副缩小的繁星点点画面让每一个转弯进入山坳的人都会眼前一亮，待到仔细观看便会发现并没有那么惊艳，环境熏染下的一眼惊艳。

“这里的溪水是山泉，地理位置也还不错，一个外地商人就选择在这里开了这么一个度假村，纯正的农家菜、地道的自酿烧酒，加热山泉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