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云梦谭》 第55部分阅读

夺去。

“银链剑锁”这类的一级法宝,本身有一定的防护功能,不会轻易为人所夺,但华孤峰刚才半途停止启动,“银链剑锁”正处于无法运作的失能状态,孙武一手搭上,轻易就将“银链剑锁”夺过,还趁华孤峰未及反应的当口,一腿踹出,正中小腹,将这名河洛剑客一腿踹飞出去。

“少爷!”

见到孙武击败华孤峰,香菱一下子抢掠至孙武身边,既是担忧他的身体状况,同时也为了他的胜利而惊喜。如果以表面实力而论,孙武确实算得上是越级挑战,但孙武已经开始懂得随机应变,用各种战术拉近彼此实力,这便是出乎香菱预期的惊喜。

修练金钟罩的武者往往动作笨重,孙武虽然增修万紫楼武技来补强,终究是还没有到能与河洛剑客竞比身法轻灵的程度,但他巧计欺敌,骗得华孤风大损元气、进退失据,甚至没察觉本身速度比平时减了三成,给孙武追上奇袭,一招落败,还连手中剑都给夺过。

“出来!将这钦犯给拿下了!”

华孤峰摔得狼狈,但没等再站起来,便高声呼喝,听在香菱耳中顿时一惊,想不到河洛剑派在附近还埋藏人手,而且听华孤峰所喊的“钦犯”一词,极有可能埋藏的不是河洛剑客,而是与官府合作所调来的御前侍卫。

“来罗!来罗!来罗!新鲜热辣的上桌罗!”

出乎所有人意料,回应华孤峰叫唤的竟是一个破锣嗓音,仿佛小吃店叫卖似的嚷嚷起来,跟着便是一个人影从树林中跑出,手里抱了一大堆东西,跑到众人面前把手一撒,落了一地的光束武器。

“快递送到!所有缴械的兵器全在这里罗!便宜大卖,要买趁快,买定离手!”

十足像是一个跑错场地的小贩,路飞扬抬头挺胸,手指着地上的兵器,对着目瞪口呆的华孤峰道:“客官你刚刚丢了兵器吗?要不要从这里挑一把啊?我们很有同情心的,免费送你一把都成啊!还可以倒贴你一点补偿,你把林子里头昏倒的那些人全都带回去吧!”

“你……你是什么人?”

华孤峰手指着路飞扬,正要发难,路飞扬把手一拍,身后陡然跑出五、六个人,全都是小镇上摆摊贩的熟面孔,为首的一人正是镇长赤魃。

这些人的面孔,孙武早就看熟了,可是他们此刻现身出来的感觉,却与平日大不相同,尽管还穿着布衣,但动作之间的精悍感觉,无疑是一群久历战阵的军人,一现身便分采不同角度,隐隐采取包围的姿态,往中间的华孤峰施压。

“你……你是太平军第一冲锋队队长赤魃?还有你们几个……你们……不是早就被西门朱玉给杀了吗?为什么……”

仿佛看到死者重生,华孤峰满脸讶异之色,随即却像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看周围的景物与位置,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里,难怪你们能无声无息躲上十几年,但别以为这样就……”

华孤峰口中说话,眼睛却一直恨恨地盯着孙武,尤其是在意他手中的“银链剑锁”,话说到一半,右手朝孙武扬起,袖中金光闪动,抛甩出某种法宝,孙武还没有动作,赤魃已拦挡在孙武身前,同样是把手一抬,动作奇快,用的好像也是某种锁链型法宝,与华孤峰的法宝一拼,空中闪出一片火花,双方互受激荡,各自退了一步,华孤峰待要变招再攻,另一边的路飞扬已经抢先嚷了起来。

“兄弟们,对付这种武林败类,我们无须讲究江湖规矩,大家一起上啊!”

这类的话,华孤峰自不陌生,只不过以往都是己方阵营铲j除恶的口号,现在被敌人抢先喊出,又看到敌人分从不同方位杀来,哪里还敢恋战,虚晃一招阻止四方来敌的追击,就已跃出包围网外。

组成包围网的镇民要追,但一直保持沉默的妃怜袖却在这时站出来,拦阻在众人身前,只是这一下耽搁,华孤峰拔足飞奔,几下子便踪影全无了。

“哈哈哈哈,河洛剑派不但剑法厉害,这几年轻功也大有进步啊!看看他跑得这么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脚下也穿了法宝呢!”

路飞扬笑了笑,转头望向众人。孙武和香菱望向他的眼神全不同了,当无名小镇的镇民有了不凡身分,与这个小镇关系匪浅的他,也应该为这个情形做点解释。

“路叔叔,你……你应该有些话要对我说吧?”

一场短暂的战斗结束后,有些被阴影遮蔽许久的东西,慢慢开始露出形状。

孙武担心华孤峰去而复返,路飞扬却信心满满地表示不可能,因为这个小镇曾被慈航静殿划为禁地,除非河洛剑派要和慈航静殿开战,否则就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来强行要人。

“为什么……这里会是禁地呢?”

孙武依稀记得,任徜徉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说这个地方不许寻常僧侣靠近,但自己当上方丈几天,并没有人和自己解释为何慈航静殿划此地为禁地。

“少爷,这是三百四十年前的旧事了,当时的慈航方丈本着好生之德,在本寺附近开辟出一处地方,言明天下罪人只要有忏悔之心,就可以进入此地避世修过,世外之人不得进入此地寻仇。那时的朝廷为了笼络慈航静殿,也公开承诺这片土地的特殊法权……说得再明白一点,少爷,这里就是梁山泊的前身了。”

如果不是因为大半心思都放在孙武身上,香菱早就该发现这件事了。

大武王朝创建初期,推翻了前朝所立的诸多承诺与规矩,拒绝承认这块禁地的特殊性,曾数度派兵强攻此地,与慈航静殿发生激烈冲突。谷中的忏悔者眼见此地不再安全,唯有各奔东西,以求保命,后来梁山泊这个神秘之地崛起,欲求庇护的人们改投梁山泊而去,这个地方的存在渐渐为人所淡忘,大武王朝也不再前来马蚤扰,就连香菱都以为慈航静殿早已撤掉这个保护地,殊不知这块土地仍然存在,并且随着人来人往,聚积居民为镇,真正成了大隐于市的典范。

香菱道:“太平之乱后,大武王朝为了寻求与慈航静殿合作,把之前慈航静殿对抗朝廷的罪名一笔勾消,不过并没有承认这个禁地的特殊法权,所以执法者还是可以到这里来抓人……只是……谁都忘掉有这个地方了。”

路飞扬点头道:“哈哈,小姑娘说得很对啊!但是别人都忘掉,苦茶方丈却没有忘,在太平之乱后重新把这地方打理好,收容一些……已经不想再离开这里的人。”

在战斗中,华孤峰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孙武大概猜到这里的镇民都是什么出身。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并不是盗贼或是罪人,但随着所属阵营的崩溃,这些昔日太平军中的冲锋猛将,只有全部成了“死人”,因为当他们离开慈航静殿的庇护,在外界被人认出,大武王朝势必以雷霆万钧之势扫平这些叛逆。

“路叔叔,为什么你会认识他们呢?难道你以前……也是太平军国的……”

“喂喂喂,小武你那是什么表情?加入太平军国又不是加入黑社会,就算是,那个时代的男人也几乎都是黑社会,你只能在当黑社会或是当朝廷走狗之间选一个。”

“不,还有同盟会啊!同盟会里头都是英雄好汉的。”

孙武认真的提出抗辩,但却惹来路飞扬的一阵大笑。

“你神经啊!同盟会是什么东西?是江湖帮派啊!江湖帮派就是黑社会,里头哪有什么好东西了?难道流氓会和你讲道义吗?江湖生涯原是梦,去混帮派更是一场恶梦,无论那个帮派打的旗号和口号是什么,本质都是一样的……”

路飞扬说着,声音渐低,显得意志消沉,单手拎起桌上的酒瓮,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

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路飞扬的解释,无疑解开了孙武很多的困惑。本来他就好奇路飞扬是如何与梁山众人结识,无论胡燕徒或是李慕白,都不像是会随便结交纨绔子弟的人,而这答案现在便渐渐清晰起来:他们双方一定是在太平之乱中结识的。

正如路飞扬所说,在那场席卷了整片中土大地的战乱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每一个人都被迫选择了阵营,加入其中一方,然后兵戎相向,甚至就连那个风流不羁的大滛贼西门朱玉,都好像参与了战斗。路飞扬与胡、李两人因为那场战乱而结识,这一点都不值得奇怪,那么,姐姐凤婕也是吗?照年纪算起来,姐姐也经历了那个年代,是否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这个念头伴随着质疑的目光,一起移到路飞扬的脸上,让路飞扬不得不打破沉默。

“抱歉,我出去沏壶茶。”

抢在路飞扬开口之前,香菱先站了起来,想要避到外头去,但却被路飞扬伸手阻止。

“小姑娘,不用特别躲开啊!你和小武又不是外人,这些事你也该知道的,况且……等一下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香菱不晓得自己能在什么地方派上用场,不过路飞扬既然这么说,她自是欣然应允,在确认过孙武的同意后,重新在孙武身旁坐下。

“小武,梁山泊的课本虽然与外界有点不同,但应该还是有教你太平军国时候的事吧?里头归纳的太平军国覆亡原因有几个?”

“四个。”

将近代史读得滚瓜烂熟,孙武很轻易就背得出那四个原因:太平军国的法宝军械断绝、大武王朝掌握法宝技术、天妖的殒命、同盟会的崛起。

这些是举世皆知的大事,但从路飞扬这个实际走过那年代的经历者口中,赫然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小细节。

例如说,所有人都知道当初在幕后支持天妖与太平军国的是域外异族,但域外的疆界其实非常辽阔,有着许许多多不同的部族,每个部族的实力与立场不一,天妖是获得哪个部族的支持?

再者,太平军国的法宝技术来自域外,在太平军国势力鼎盛的时期,高阶军官所使用的法宝军械,水准之高、创意之巧,纵使十多年后的现在仍难企及,这些军械的补给断绝,造成太平军国覆亡。然而,就算是域外异族与太平军国翻脸,不再提供兵器与维修,却也仍应存在域外某处,但大武王朝这十多年来频频对域外异族用兵,简直就像在打落后土著般顺手,各异族毫无反抗之力,当年那么超时代的优秀技术都到哪里去了?

“这一切的问题,根源都在四个字上头。”路飞扬道:“楼兰一族。”

域外千百部族当中最神秘的一族,以酒泉绿洲为居,传说是上古天神的后裔,深受上天眷顾,一族人无论是外貌或是资质,均是人中龙凤,千中选一的俊杰,在悠久的历史长河当中,出过无数天纵奇才的豪杰、武者、法宝开发师,而楼兰美人的艳绝天下,也一直是域外沙漠里最美的传说。

沙漠里的各部族对楼兰一族敬畏有加,几乎是奉若神明,无形之间,楼兰一族成了各部族的共主,族长的火焰令所到之处,各部族如奉神旨,如果楼兰一族有那个意思,是很容易就可以统合各部族,在域外组成一个大帝国。

然而,楼兰一族几乎是完全不与外界往来,闭守于酒泉绿洲的小小世界,千年如一日地埋首精研各种武道与法宝技术,并且为了维持一族的血缘纯净,几乎不与外族通婚,而族人们彼此联姻的结果,近亲婚配的比率大增,千年累积下来,着实出了一些问题。

“……不过,楼兰一族的血统,对于外族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如果能与楼兰一族通婚,往往可以……嗯,提升本族的素质,所以域外各部族的酋长,把迎娶楼兰一族的女性视为无上荣誉,往往倾尽全族之力,抢着为楼兰一族立功,换取楼兰一族的结亲。”

路飞扬向孙武解释,楼兰一族的血统确实优异,虽然每次被选出来结亲的女性,都是族内获罪被驱逐,又或是被判定庸才的“次级品”,可是她们与外族通婚所生的下一代,却仍是天资聪颖的俊杰之才,外表俊美,文才武略俱佳,再加上结亲时所赠的“嫁妆”:几样血裔限定的法宝或独门武术,成长之后都是领导部族走向强盛的领袖人物。

在漫长的域外历史中,常常听见这样的故事,某个弱小部族因为与楼兰一族结亲,在十数年后强盛起来,攻城掠地,雄霸一方,却始终对楼兰一族执礼恭谨,以臣属自居,但随着时光流逝,后代子孙的楼兰之血渐渐稀薄,不能再使用当初的嫁妆,一度强盛的部族又衰弱下去,矗立起的大旗倒在黄沙之中,只有楼兰一族的名号,永是人们心中的伟大传说。

“……这个……好像在听汗血宝马的故事……”

孙武以前曾经听说过,域外有一种神奇的宝马,其汗如血,奔驰若飞,人们捕捉不到,就用驯养的母马诱之交配,生下神骏的小马,但经过几代以后,所传承的汗血马之血变淡,子孙又变成了平凡的劣马。

楼兰一族的故事,听来与汗血马传说何其相似,可是,人之所以不同于牲畜,就是在于人们的努力与奋斗,如果人的命运全被血缘所主宰,这样的人与牲畜又有什么不同?楼兰传说基本上就否定了努力与奋斗的可能性,孙武听在耳里,觉得非常的不舒服,下意识地想看看香菱的表情,侧瞥过去,却发现香菱表情凝重,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

“香菱,你冷吗?”

“我没事,我们听路叔叔说话吧!”

或许香菱真的身体发冷,因为当孙武握住她的手,赫然发现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嗯,刚刚说了那么多,其实重点就只是现在的这一句。”路飞扬道:“十几二十年前,天妖不知道怎么和楼兰一族缔结了盟约,楼兰一族在背后支持天妖,共同开创霸业。”

正是因为这个盟约,造成了后来的太平军国之乱,将整个中土大地全部卷入烽火之中。有着楼兰一族的号召与支持,天妖得到了域外各部族的财力与兵力,更有楼兰一族在军械方面的支援,太平军国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打下半壁江山,声势如日方中。

“不过……太得意的人常常乐极生悲,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坠落在酒泉绿洲,楼兰一族被灭族,数千年的历史、数千年的辉煌,一夜之间断绝,楼兰从此在大地上除名。”

寥寥数语中,勾勒出当年的惨烈情况:无数巨大陨石自天外破空坠落,在空中拉出长长的火焰,重击在地面上,巨大的撞击力量、瞬间的高温与风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挡,也没有人来得及逃开,一夜之后,酒泉绿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坑,楼兰一族被彻底歼灭,没有半个幸存者。

“楼兰一族一夕覆灭,消失得太过突然,太平军国的军武技术整个断掉,于是导致了后来的败亡,而大武王朝的正规军开始使用法宝军械,双方的胜负优劣就此逆转了。”

路飞扬道:“正式的纪录上,大武王朝之所以学习到法宝的技术,是因为长期研究太平军国使用的武器,得到了宝贵的知识……哈哈,猿猴拆了人类的马车研究,拆掉十辆八辆,就能自己造车了吗?如果不是有人从远方带来了文明,单凭那些庸才,再给他们一百年时间,他们也研究不出东西来!”

“……路叔叔,这些事情和我的关系是?”

“小武,替大武王朝带来文明的是三个女人,她们的代号是三美神,就是她们替大武王朝主持了研究小组,为往后的胜利奠下基础。但是在战争末期,其中两位先后离开了研究室,销声匿迹,至今仍有许多人想要找到她们……当然,你已经认识其中的一位了。”

孙武若有所思,沉默了下来。

姗拉朵·依凯尔,流着异族之血的女人,来自域外的她会晓得法宝知识,道理上完全说得过去。身为三美神之一,姗拉朵的知识与独占技术,想必受到野心家的觊觎,不晓得有多少人想要利用她,别的不说,光是大武王朝就不可能轻易放过她,难怪她要找地方躲藏起来。

但是,事出必有因。姗拉朵在这里,所以这边有种种法宝技术,那梁山泊法宝技术的源头又是……不可能是小殇,因为早在小殇抵达梁山泊之前,梁山泊就已经有相关建筑,而且小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会,后来能够成为这么优秀的法宝开发师,背后也一定有个老师。

小殇在梁山泊和什么人都不亲,比较常来往的人,一只手就算得出来。不是自己,不是老爹,剩下来的人也就只有……

想到这里,答案已经很清楚地摆在眼前,孙武心中震惊,用忐忑不安的心情,向路飞扬进行确认。

“路叔叔,我姐姐……也是三美神之一吗?”

《东方云梦谭》卷十完

东方云梦谭(卷十一)

第一章 父亲母亲·两个贱人

“路叔叔,我姐姐……也是三美神之一吗?”

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少年开口问话,在提问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相当的觉悟,准备好去承受那个答案。路飞扬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便选择坦然相告。

“嗯,本来是应该由你姐姐亲口告诉你的,但她拖了这许多年……是的,你姐姐凤婕是三美神之一,更是里头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如果没有她带来楼兰一族的知识与技术,即使有另外两位,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助大武王朝发展文明。”

即使有心理准备,孙武还是受到很大的冲击,一开始他只想笑,那个只会整天酗酒的姐姐,居然是影响太平军国之乱甚巨的重要人物,这种事情听来实在太过荒唐。

然而,路飞扬的凝重表情,又让孙武不得不相信,毕竟太多相关的线索,已经不能够睁着眼睛装作看不到。

慌乱的心情,一时间找不到出口,最后变成了一个不该再问的问题。

“路叔叔,那我爹爹呢?我的父亲又是什么人?”

这问题应该和姐姐的身分有同等重要性,可是路飞扬闻言,却只是轻率地挥挥手,满不在乎地答话。

“喔!这个你就不用太在意了,听完之后可以立刻忘掉。你姐姐告诉过我,你们的父亲……玉面猛男刀孙大虎,嗯……他是个滛贼。”

一直以来,从姐姐那边问不出来的答案,终于在路飞扬的口中说出来。来自凤婕的第一手答案,否定了苦茶方丈的认亲,却又带来了新的震撼,尽管路飞扬的语气轻描淡写,可是听在少年耳中,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我的爹爹……是……是一个……”

“滛贼。”

孙武以前听老爹说过,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滛贼”这职业在江湖上大为流行,很多人自我介绍时,都喜欢来上那么一句“我是个滛贼”;而在自己所知道的例子里,西门朱玉以一介滛贼之身,在大地上极度活跃,即使在他身亡多年以后,仍有很多人对他怀念有加,崇敬万分。

不过,听别人的事情,和事情落到自己头上,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幼时对父亲的憧憬与幻想,总是把父亲想像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仗义行侠、光明磊落,又帅又有本事,后来年纪稍长,觉得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把幻想稍稍修正,那也是往好人的方向去想,从没想过自己父亲竟然会是个滛贼,刹时间,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完全愣在当场。

“那……那个孙大虎……不,我爹爹是像西门朱玉那样的人吗?”

这该算是少年最后的一点奢望了,即使是滛贼,世上也有西门朱玉那样的人,从不做违反女方意愿的事,如果能遵守这个大原则,那就算声名狼藉,至少也不是一个荒滛无耻的败类。

不过,路飞扬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却让孙武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嘛……要说像,多多少少也有点像,至少大家都是男人,都有眼睛鼻子嘴巴,唔……香菱丫头啊!你之前听说是伺候万紫楼宝姑娘的,那过去二十年的著名滛贼,你应该背得出来吧!”

皮球一踢就被踢到了香菱这边,香菱这才明白路飞扬为何特别留自己下来。纵使心中老大不愿,却也没得逃避,硬着头皮背出自己记忆中的资料。

“孙大虎,绰号玉面猛男刀,三十二年前出道,第一件犯下的案子是……”

从香菱说出的资料中,可以略知孙大虎是一名不怎么得意的滛贼,他擅使刀,不过也没到上得了台面的程度,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只能算三流水准,入户偷香窃玉的同时,会顺手牵羊,还有过打家劫舍的纪录,在被官府追缉甚急时,也做过赌场、妓院的保镖,整体说来,缺少身为滛贼的品味,也不是一个风光得意的滛贼。

算起孙大虎的犯案纪录,虽然前后犯过十多宗案子,但以一个滛贼的平均犯案数而言,这个数字实在不算多,而且也没滛过什么名女人,十几件案子都说不上是大案,也因此,官府始终不曾派出一流高手追捕,让他逍遥法外了二十多年,堪称是滛贼中的一件异数,最后虽然是在官家手上死于非命,但也算不上被绳之以法,而是相当离奇的一个死法。

(唔,孙大虎的死因……该说吗?现在好像有点不太合适,还是先搁置一下吧!要是让这小少爷知道孙大虎死在什么人的手上,事情就更复杂了……唉,我的头好痛。)

香菱偷瞥了孙武一眼,事实上,假如不是为了那个死因,自己可能还不会特别去记孙大虎的资料,但对于现在的孙武而言,或许还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吧!

“……这……这样也好,起码我爹爹不是大j大恶……”

垂头丧气,少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过,他马上想到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路叔叔,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我娘是被我爹先j后杀的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啊!你爹如果把你娘先j后杀,那怎么会有你?你真是和小殇学坏了。”

路飞扬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虽然是斥责,但孙武听了却觉得很安心,起码事情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

“别想歪了,你爹和你娘……并不是那种不情愿的强迫结合,对你娘来说,你父亲并不是一个滛贼。”

“嗯,我明白了,就算是滛贼,一生中也会有一次真爱,是这个意思吗?”

“呃……也没那么高尚浪漫啦……你娘姓颜……咳咳,香菱丫头,换手。”

年长组没有扛负起身为长辈的责任,结果就是年轻人要倒楣。当孙武的目光朝自己望来,香菱还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不用接下这烫手山芋,无奈的是,自己脑中还真是有相关资料。

“少爷,令堂……是一名青楼女子,与令尊……是因为工作认识的,他们两位的相处断断续续,十几年中……先后共处过几段美好时光……”

香菱万般艰辛地挑选词句,尽可能让自己出口的话听起来好一些,并且迟疑着是否该告诉孙武,根据资料上的记载,他除了有姐姐之外,可能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不过,看到孙武那双瞪得有如鸡蛋大的眼睛,香菱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少爷!”

“我……我母亲是个……”

惊觉到香菱的出身,孙武硬生生把“妓女”两字吞下去,这是他的体贴,但澎湃的悲怒心情却需要个宣泄出口。

不能对任何人发脾气,少年紧咬着下唇,双眼中隐约有水光流动,最后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向屋里的两人点点头,一转身就冲了出去。

“少爷!”

做为贴身使婢,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主子一个人,香菱想追出去,但一条手臂却拦在前头。

“路先生……”

对路飞扬了解得越深,香菱对这个中年人越不敢有丝毫小看,特别是知道他曾经实际参与过太平军国之乱,甚至可能一度活跃于其中后,香菱对他更是抱持着半谨慎、半尊敬的心情,不过,虽然说这样的长辈应该要尊重,但不满的地方也是要适时表达。

“路先生刚刚说,让我留下来听,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是为了这样的用途吗?”

被迫向孙武解说这样难以启齿的事,还扮了一个好大的黑脸,自觉无辜的香菱着实不满,对路飞扬提出抗议,但路飞扬却严肃地否认了。

“胡说,你这小姑娘心灵手巧,才堪大用,我怎么会让你做这种小事呢?留你下来,是有更重要的工作请你帮忙。”

“啊?要我做什么呢?”

“等一下,我先准备一下。”

路飞扬转过身去,却竟然用他的左手抱起被褥,整理混乱的床铺。无言的动作,仿佛给着香菱某种暗示,令她心中一惊,暗暗做着戒备。

“啊,久等了,床已经整理好,我们可以开始了。”

“路、路先生,你是少爷的长辈,不晓得有什么事……”

香菱点醒路飞扬仍是长辈的身分,但路飞扬却像没听见一样,背对着香菱,眼睛看着床上,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小丫头,三美神之一的姗拉朵·依凯尔,你未必知道她的为人与个性,但她擅长的技术是什么,你该略有耳闻吧?”

“嗯,纪录上写得很清楚,依凯尔前辈主攻生物研究,尤其擅长生命改造,还有各种肉眼难见的微生物创造。”

“是啊,那是她的强项,如果要玩什么机械、机关之类的东西,她是不成的,顶多就是装些三流的窃听法宝,没事笑歪别人的嘴巴。可是,如果有擅长机械技术的法宝开发师与她配合,她的破坏力与威胁范围就整个不一样了,尽管那个开发师目前身体状况不佳,但提供点技术还是不成问题的……”

事关重大,路飞扬所说的话,香菱聚精会神地听着,但路飞扬突然表情一变,对着摆在床上的枕头喊话。

“不过,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啦!一个只会偷听和偷窥的女人,就与水沟老鼠没什么分别,听懂了吗?你这个只会对女人喷鼻血的变态s情狂!”

一番话连珠炮似的喊出,香菱这才明白,那个枕头里可能藏着某种窃听设备,不过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路飞扬一掌拍在肩上。

“……就是现在这件事,拜托你了!”

“啊!你不能这……”

香菱确实聪慧,没有问说是什么事,却能在瞬间反应理解过来,想抓住路飞扬,可是路飞扬却在瞬间移位,一晃身就出了门口。

两件事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路飞扬才出了门口,一件黑沉沉的金属圆筒就从外头高速射进屋内,引发了一阵撼墙动壁的爆炸……

冲出屋外的孙武,把激动心情全发泄在脚下,漫无目的疯狂奔跑着,脑里反覆思索刚才路飞扬与香菱说的话。

自从那晚使出天子龙拳之后,孙武一直因为自己的身世所苦恼。大武王朝现在的领导人,是那么样一个凶残的暴君,自己才不想与他有任何关系,偏偏身边的人异口同声,说自己是皇亲国戚,这点实在让自己非常困扰,所以才急于求证身世,找个答案。

来到慈航静殿之后,苦茶方丈的认亲,堪称匪夷所思,但苦茶方丈说得真诚,再加上他没有说谎的理由与可能,自己想不相信都不行。问题是,无论自己是皇室血裔抑或是僧侣之子,这两种说法都欠缺一个实在证据,最起码得由自己亲近的人给个答案,一切才能尘埃落定。

哪想到,找到的答案,却比那两个答案更为不堪:滛贼和妓女,而且还是毫无感情的结合,早知道会问出这种答案,还不如不要问了。

“……才……才不要这种爹爹妈妈呢……我的父母……他们应该是……”

理想的父母典型,应该是什么样呢?

跑出山村,孙武在山道上狂奔着,耳畔风声呼呼吹过,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自己所认定的父亲,最理想的形象,就是老爹那个样子,正直开朗,本领高强,对人也富有亲和力,整天笑呵呵的,仿佛总是走在最灿烂的阳光下。

不然,路叔叔也好,虽然他最近的表现与形象,大大破坏了童年时对他的良好印象,但他确实对自己很好,仍然是一个很理想的父亲形象。

“……胡伯伯、李叔叔,他们两个也很好啊……可恶,为什么我爹偏偏是那种人……”

一棵大榕树出现在面前,孙武不再狂奔,而是一拳一拳地往树上打去。下意识地刻意压低力量,孙武出拳的力道不重,虽然打上了几十拳,但仅是打得树上出现拳印凹痕,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胡燕徒、李慕白,虽然说不上是理想的父亲,不过起码不是负分,然而,也许老天认为自己并不配拥有一个正面形象的父亲……

“……那……那也不必选一个滛贼啊……强盗、小偷、道士、和尚,都比选个滛贼好……与其让一个滛贼当我爹,那我宁愿……宁愿选大武皇帝算了!”

怒叫声中略带哭音,孙武重重一拳打在大榕树上,震得满树枝叶摇晃,中拳处树皮爆裂,几片木屑混着丝丝鲜血飘落。

为了这种事情掉眼泪,应该是很丢脸的事吧?孙武有这样的认知,所以才选在这样一个没人的地方发泄情绪,可是,他的要求却离奇地得到了回应。

“你终于明白自己尊贵的血裔与身分了吗?转过头来,叫朕一声爹吧!”

陌生的男子口音,孙武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眼前只见一片黄澄澄的金光刺眼,映入眼中的那件黄袍,中间一尾五爪金龙腾跃云间,睥睨苍生,张牙舞爪,仿佛随时都会裂衣扑冲而来。

(龙袍?)

就算再怎么没见过世面,孙武也读过戏文故事,知道龙袍是穿在什么人身上,心神剧震,不敢置信地移动目光,想确认这件龙袍的主人,看看他有着怎样的一张脸。

龙袍之上,孙武看见了一顶串着珍珠的华丽皇冠、两撇极具威严的八字胡,还有……一张熟得不能再熟的笑脸。小殇身穿龙袍,头戴皇冠,黏上两撇八字胡的脸蛋看来非常滑稽,却又一本正经地昂首阔步,摇手对孙武说话。

“嗨!儿子,朕是大武皇帝,这个老爸你觉得怎么样?朕有后宫三千,可以免费附赠你一群老妈。”

透过喉间的变声器,小殇用成年男人的声音说话,威严的语调听来有几分真实感,但却更让孙武察觉到自己刚才的气话是何等荒唐。

“呜……呜……大武皇帝也不行啦!”

泪水飙飞,不想被小殇看见自己窘样的孙武掉头就跑,可是才跑出几步,脚下陡然一紧,被某样极坚硬的东西套住,登时失足跌倒,重重扑倒在地。

“你要跑到哪里去?跑掉就可以解决问题吗?遇到事情就跑掉的话,你会变成断手的潦倒流浪汉喔!”

小殇收回套住孙武脚踝的钢圈,让孙武站起身来。重重跌了一下,孙武的身上满是尘土污泥,模样十分狼狈,但激亢的情绪倒是冷却不少,人也重新冷静下来。

“小殇,你不该拿别人父母来开玩笑啦!”

“你不喜欢开玩笑?哈,还真了不起,当了慈航掌门之后,架子大了很多嘛!那不然这样如何?一拳先把你打到吐,然后踩着你的脸来说大道理,这样子够正经吧?你比较喜欢这样?”

自小便给恐吓惯了,孙武对小殇的高姿态觉得理所当然,尽管明知道她身体状况不佳,不能使用法宝,但孙武仍是“体贴”地接受了这样的恫吓,压低声音回话。

“我……我觉得大家还是轻松一点好了,不要太正经。”

清醒之后,逃跑就没什么意义,孙武和小殇一起坐在大树下,喝了口水,开始说话。

“父母很重要吗?你没有爸爸妈妈养,还不是一样长到那么大了,现在为这种事情受打击,太难看了。”

“话不是这样子说,父母爹娘是一个人的根本,哪可能不受影响?你又没有一个当滛贼的爸爸,当然说风凉话。”

“就算有,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影响,因为我就是我啊!同样的道理,小武也就是小武啊!不管你爸爸是滛贼、是和尚或者是大武皇帝,只要你还是你,这样不就够了吗?你身边的人,有哪个会因为这样就对你不同吗?”

只是一句话,就把少年悬吊在半空的心稳稳接了下来。类似的话,香菱也说过,说得更委婉、更好听,但问题似乎不是在于怎么修辞,而是在发言人的份量,现在小殇的一句话,就让孙武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仔细想想,自己身边的人本来就不多,无论是老爹、姐姐,还是其他几位叔叔伯伯,自己都确信他们不会因此改变态度,只要是这样,一切不就足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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