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的源头,与佛血舍利有关,要治伤就要了解佛血舍利的秘密,这是孙武来到慈航静殿的理由,虽然此刻心乱如麻,但是看到苦茶方丈走出去,他不假思索地立刻跟了上去,然而……
“砰!”
“师父,您还是戴上眼镜吧,那边是墙壁!”
虽然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阻碍,不过,众人还是在安然离开中台禅舍。苦茶方丈大袖飘飘,迳自往北而行,孙武和任徜徉跟随在后。从任徜徉的表情,孙武发现他也不晓得苦茶方丈要去哪里,这一处被慈航静殿划为禁地的区域,千百年来实在藏了太多的秘密。
往北走出百尺后,东面出现一个土坡,虽然那并非苦茶方丈所走的方向,但却让孙武“咦”的一声叫出来,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一截短短的土坡上矗立着十多根木柱,木柱顶端有叶片迎风转动,赫然就是十多架简陋的风车。
这种风车,与寻常农家的谷仓风车有所不同,不但矮小得多,而且叶片全部由金属打造,漆上白漆,从远方遥遥看去,十多架白色的风车排成两列,虽嫌简陋,却是一幕别具雅致风情的景色。
只是,这景色落在孙武眼中,又有不同的感受,因为梁山泊之中也有这样的几处地方,矗立着造型类似的风车,而这种巧合并非偶然,风车本身是一件道具,一面借助风力转动,一面靠叶片汲取太阳光,分别从两方面获得能量,再将能量储存输送于地下设施,作为其他民生系统的动力。
孙武从小就看惯了那些风车,不觉得有异,到了外界之后,才晓得这种结合法宝技术的装置不可能出现于一般民家,而这种蓄能装置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宣示禁止使用一切法宝的慈航静殿,已经很明白地自打了嘴巴。
土坡的尽头,是一片树林,而树林之中似乎有着一栋小木屋,只是被浓密枝叶给遮住,看不太清楚,但树林外却插着一个大大的告示木牌,上头画着骷髅符号,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看起来很像是禁止入内的意思。
“任先生,那里是……”
“别问那么多,快跟上,我们落后了。”
苦茶方丈走得好快,孙武被甩下了好长一段距离,连忙与任徜徉快跑赶上,就这么奔走了一阵后,停步在一段山壁之前。
山壁不算太高,上头有阶梯,虽然略显陡峭,但却可以攀爬上去,从底下看不太清楚那上面的景物,只是依稀看到几根残破木柱,歪歪斜斜地矗立着,有些像是一个已经破落荒废的祭坛。
在慈航静殿的禁地看到这种东西,隐隐约约,孙武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正觉得奇怪,脑里突然“轰”的一声,许多模糊不清的影像,在眼前高速闪过,但没有一个能够看得清楚,而这些幻象最后不约而同地被一片血光所吞噬。
情形就与当日初用佛血舍利,遭到反噬后的高烧现象如出一辙,孙武仿佛置身血海之中,眼中所见、鼻中所嗅,俱是一片鲜红腥臭的血色,耳中轰隆轰隆,似有万马奔腾,但没过多久,这些轰隆声又全化为凄厉的濒死惨嚎,像是阴曹地府的大门开启,万鬼同哭,一声声凄痛怨毒的悲嚎声,如似利刃,切割着少年所剩无多的理智,正当他以为自己要疯狂的时候,一声清亮梵唱于耳边响起。
“阿弥陀佛!”
上次也是这样的梵音,让孙武从连续数天的昏迷中清醒过来,但这一次,梵唱之音更为清晰,还伴随着一股热流,从肩头直透心肺,一片暖洋洋的纯阳正气,让孙武神凝气清,眼前陡然一亮,从无边幻象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只见苦茶方丈面有忧色,一掌正按放在自己肩头,输来内力,帮助自己调息运气,平复紊乱不堪的气血。
“苦茶大师,我……”
“你会被这个地方所影响,证明佛血舍利确实在你体内,这真是数百年来未有的奇事。孙小施主,自从当年魔门门主孙柏文粉身碎骨后,你是近三百年里首个吸纳舍利入体的人,更是吸纳舍利入体后,存活天数最久的纪录保持人。”
苦茶方丈向孙武解释,佛血舍利原名“魔舍利”,谣传是当年魔门的一位高人,潜入深海练功时,在一处名为蓝洞的奇地中所发现,有着不可思议的效能,透过鲜血,这颗圆珠几乎是无止无尽地吸摄外部能量。最早魔门是将之当作刑具使用,擒获敌人或叛徒后,割肉放血到舍利上,舍利便会产生反应,快速吸蚀血肉精气,不用多少时间,受刑者便精血枯竭,毕生修为被吸摄殆尽,成为废人。
长年累月,舍利中也不知蕴藏了多少高手的力量与悲怨,直到某任魔门门主突发奇想,觉得舍利中既然蕴藏了这许多能量,倘使能够从舍利里吸取能量出来,助长自身修为,哪怕只有一成、两成,也足够让人受用不尽。因为这个想法,魔门中不晓得有多少才智之士,一生殚智竭力,想要破解舍利之谜,却都徒劳无功。
在一长串的失败者名单中,也包含了许多位魔门门主,研究失败并不要紧,但这些门主因为对舍利近身实验,不比旁人仅能远观、想像,一旦实验失败,捅出大篓子,往往搞到自己首当其冲,被舍利吸干全身精血,成了废人,就此含恨以终。能够夺得魔门门主位的邪人,无一不是天纵奇才,对自己充满信心,虽然明知舍利危险,但想到成功吸取舍利能量后的利益,谁也不肯放弃这块到嘴的肥肉,因此酿生无数惨剧。
魔门门主对舍利的坚持与贪婪,只能用“前仆后继”来形容。最夸张的一次,短短三个月之内,前后五任魔门门主都因为舍利而废功丧命,搞到魔门各派系的精英人物为之一空,群龙无首,结果爆发了长达三十年之久的内哄战争,重伤魔门元气。但即使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在内哄斗争中压平各派系而登上门主位的那名领袖,仍是死于研究舍利失败的反噬,临死前更留下遗言。
『能成功破解魔舍利之谜的人,可接掌天魔之位。』
本来这句遗言应该是废话,因为魔门之中强者为尊,天魔之位不是任何权威物件所能代表或传承的,不管掌门印信多有权威,要是持有者实力不足,分分秒秒都会被人宰掉夺位。然而,这句遗言又是铁一般的事实,要是能够破解舍利之谜,从中吸摄能量助长自身修为,那么别说是区区天魔之位,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都易如反掌。从此,舍利就从一件单纯的刑具奇宝,变成了能够主宰魔门门主命运的圣物。
“……舍利造成许多人命伤亡,它非但不是一件圣物,反而是一件大大的凶器。但魔门邪人为了舍利,长久以来消耗元气甚剧,多次江湖浩劫都是为此而平息,有惊无险,这倒是天下百姓之福了。”
苦茶方丈道:“魔门枉自为舍利牺牲惨重,但要说是破解舍利之谜,却是从来没人能做到。三百年前的天魔孙柏文,是个脾气急躁暴烈的武痴,他钻研舍利秘密不成,索性将舍利一口吞下,吸纳入体……呵呵,这做法异想天开,确实是前无古人,但失败的后果却也很惨,据说舍利入腹不足一刻,能量便开始狂乱窜走,孙柏文惨嚎七日七夜,最后被邪能破体,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以苦茶方丈的身分地位,说起这番话来自然是别具份量,听得孙武背后冷汗涔涔,觉得自己大事不妙。可是,苦茶方丈所说的舍利源流中,有两个疑团未解,第一就是吞下舍利的后果,那个孙柏文何等厉害,尚且落了个粉身碎骨的惨死,自己到现在还肤发无伤,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弱,所以没事吧?
第二,舍利内部所蕴含的能量,虽然还无法供生物抽取能量助长修为,但已经能用来供给法宝运作,多年来梁山泊就是凭此浮空不坠,显然在舍利的运用技术上已经有了突破,这件事苦茶方丈为何不说?
“小施主面有不豫,可是怀疑老衲的话?”
“不,我只是……”
“小施主有这番想法,不足为奇,但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体受创严重,如果不是你自幼修练金钟罩,扎根深厚,身体强健远逾常人,最近又有多种异宝奇术为你治疗镇伤,你早就经脉俱断,成为废人了。”
这话点醒了孙武,自从吞下舍利之后,妃怜袖每日都会用天眼替自己调理血脉,而只要自己有什么不舒服,小殇也会立刻开启九龙神火罩,让自己藉压力舱疗伤,比起旁人,自己确实拥有两项堪称当世至宝的资源。
“但这些东西,只能暂时为你镇压伤势,不能治疗。伤害停留于血肉之内,爆发是迟早的事,小施主若是不信,可以轻按你肋骨下方三指处……”
“大师,我信了,不用按了,你这一套我以前听人说过。”
孙武以前听老爹说江湖轶事时,晓得类似的故事,江湖高人喜欢用这种手法来惩戒晚辈,以显示本身的高明,自己如果照着指示按下,不是麻痒难当,就是奇痛彻骨,横竖苦茶方丈这样的身分地位,不可能说谎骗自己这个晚辈小子,自己也就不用蠢得讨皮痛,去痛那一阵了。
可是,这样的聪明并不能使他逃过一劫,因为孙武虽然有这样的明悟,但身边却有人抢着帮朋友“两肋插刀”。一直站在孙武身旁不发一语的任徜徉,闪电出手,一掌拍向孙武的肋下。
“有什么好罗唆的,叫你按你就按吧!”
一掌拍中,产生的反应一如预期,仿佛上千把小刀乱刺的剧烈痛楚,瞬间让孙武满头大汗,痛倒在地。
“呜……你、你们……”
孙武没有大声叫嚷,这不是他耐力过人,而是实在痛得太厉害,根本没力气嘶喊出来,整个身体瘫在地上,激烈抽搐,大量汗水一下子就把衣服打湿,差一点还咬到舌头。
(为什么……就只是为了炫耀吗?)
痛得发不出声音,孙武仅余的一丝理智还在思考,不解的错愕远大过怒气,因为苦茶方丈似乎是个很仁慈的长者,自己对他并无不敬,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作弄自己呢?这实在是很痛啊!
“指点你来慈航静殿求医的人,确实是命中要害,因为普天之下能根治小施主性命的,只有两件法宝。一件是上古异宝《洛书》;一件是集齐五蕴龙珠的『六爻天眼』,起死人、肉白骨,夺生机造化之功,但《洛书》已失落百年,五蕴龙珠更是流散八方,慈航、河洛多方搜索,目前也只得两颗,远水难救近火,帮不到小施主什么了。”
孙武俯趴在地上,知道苦茶方丈说的方法与妃怜袖有关,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正前方有一股好强的能量流动,平和纯厚,是王道正宗的内家真气,虽然自己趴在地上,眼睛看不见前头,但想也知道,苦茶方丈正在提气运功。
为什么苦茶方丈要刻意运功?自己的实力与他天差地远,若是他有意出手加害,随意一击便已足够,无须这样慎重其事地运功,那难道是……
“虽然小施主的伤难以根除,但却不是不能治,只要同时以本寺的易筋、洗髓两功,打通郁结于你体内的舍利能量,重生坏死经脉,就能保住你的性命,之后若你不动用舍利的异能,终你一生都不会再因此受创。”
尽管不能根治,但这方法听起来也不算太糟糕,孙武松了一口气,本来自己就没打算倚赖佛血舍利,现在接受治疗,从此把舍利的能量封印起来,那是再好不过。
“此法见效甚速,但眼下全寺僧侣中兼修两功而有成者,唯有老衲一人,虽然老衲算不上什么名医,不过……只能请孙小施主将就一下了。”
“喂!和尚师父,等等,救人是很好的休闲活动,不过你救人之前是不是该考虑点什么?呃……我是说,病人的家世背景……”
任徜徉的阻拦,令孙武有些意外,但却不觉得生气,因为现在全天下人都说自己是天子后裔,而武沧澜又是造成慈航静殿动荡不安的罪魁祸首,苦茶方丈确实不该救助敌人。
“和尚助人,天经地义,只问有缘无缘,如果要看家世背景,这不是成了公主娘娘挑驸马爷吗?”
苦茶方丈豁达一笑,随口就把这问题揭过,孙武大为诧异,本以为自己来历不明,慈航静殿应该存有戒心,不会平白无故施以援手,要经过一番交涉,逼自己答应一些东西,甚至利益交换,苦茶方丈才会出手救治,哪想到对方竟是问也不问就出手救人,难道这个伤很好治?
答案显然不是的,因为苦茶方丈说完话,劲风扬起,似是一指往孙武背上点来,但另一道更快、更疾的劲风却半途拦截,架住了苦茶方丈的一指禅。
“和尚师父,你疯啦?易筋、洗髓两功并发,帮人打通全身经脉,事后你大伤元气,起码得折损十五年修为,你武功高也不能这样挥霍,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啊?”
“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世尊有割肉喂鹰之举,出家人如若见死不救,那与杀人凶手有何差别?”
“救你老母啦!你要救人,有没有人来救你啊?呼伦法王不日便到,到时候你拔条毛去和人家决斗吗?比武输掉,不是认个输就了事了,呼伦法王如果不一掌打烂你的光头,送你上西天,老子我就跟你姓!”
“唔……这也说得是,那聪明徒弟你有何高见?”
“易筋、洗髓我也有练,治伤不用你亲自出马嘛!闪开,让专业的来!”
“唔……专业是值得尊重的,但聪明徒弟你有十五年修为可以耗吗?你如果救到一半走火入魔,那为师岂不是要一次救两个?十五年一下子加倍变成三十年,偷鸡不着蚀把米,届时对上呼伦法王,为师的光头好像会烂得更快。”
“但……这样……”
“缘起缘灭还自在,诸法无常,唯见因果……聪明徒弟,就让一切随缘吧!”
苦茶方丈与任徜徉的一番争执对谈,孙武全都听在耳里,知道替自己治伤的代价如此之大,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不能拖累到人家,可是尽管脑里想要起身逃跑,被痛楚所麻痹的肉体却动弹不得,这时孙武才恍然大悟,明白苦茶方丈为何要制住自己。
一只手搭在背上,是任徜徉的手,将自己给拉了起来,眼睛直直地往前看,映入眼中的景象,是平举双手的苦茶方丈,左手并为剑指,指尖灿发红光;右手轻扣如拈花,整只手掌被浅蓝色的气芒所包围,随着两种不同光芒的益发耀眼,慈航静殿的两大神功已运行至颠峰。
当红光与蓝芒一前一后灌入体内,孙武全身一震,觉得体内乍冷乍热,极为难受,但原本乏力的肢体却仿佛被注入生命,一点一点回复生机,回复了体力。
“孙小施主,老衲虽能治你的伤,但人力有时而穷,要驱出你体内的舍利,这是老衲能力范围以外的事。往后,只要你不妄动舍利的能量,百岁高寿绝非难事,但若你妄动真气,导致舍利能量窜走,爆裂经脉,老衲恐怕没有能力再救小施主第二次了。”
苦茶方丈义无反顾地施救,孙武既惊讶又感激,但想到就算保住性命,自己从小苦练的武功也等于废掉,这个意外打击,让少年非常想哭。
“大师,我又不是慈航静殿弟子,只是个外人,你为什么还要浪费力量帮我?”
“呵呵,佛度有缘人,出家人只论缘法,众生哪来内外之分?武功盖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仁者无敌,真正的强人从来就不需要动武……小施主,不用觉得歉疚,你特殊的出身,未来将有相当沉重的责任要你肩扛,你要坚强起来!”
被提到自己的身世,泪眼朦胧的少年陡然一惊,正想开口,苦茶方丈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你既然是胡师弟抚养长大,只凭这一点,老衲就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你与本寺并非无缘,从你吞下舍利的那一刻起,便与本寺结下极深的渊源。”
易筋护百脉,洗髓化异劲,苦茶大师双掌交错变换,或是贴肉实推,或是凌空虚按,所过之处,少年的身体发生激烈变化,一下子急速肿胀,膨起如鼓;一下子又干瘪下去,身体看来好像要四分五裂,但在这样的过程中,原本如千刀割体的强烈痛楚却开始消失,听见苦茶方丈一字一字地说话。
“佛血舍利出于魔门,因为魔门的动乱,辗转为慈航静殿所得,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舍利便是封藏在老衲身后的这座高坛。至于舍利得到佛血之名,那牵涉到敝寺一件秘辛,太过沉重,你们年轻一辈不需要知道,但因为此事,敝寺死伤惨重,包括老衲的师叔伯在内,近千名僧侣壮烈牺牲,血染佛土。”
孙武闻言恍然,终于明白为何以苦茶方丈这样的淡泊个性,慈航静殿竟然会对佛血舍利志在必得。不是为了争夺宝物与力量,只是要迎回舍利封藏,以慰前人英灵。
“小施主,舍利至今仍是魔门的传承印玺,天魔虽然被封印,但魔门仍有无数身怀绝技的邪人,潜伏暗中,伺机而动。你吞下舍利的事,早晚会传开,届时你将成为野心家的觊觎目标……”
苦茶方丈道:“你小小年纪,要你扛起守护舍利的责任,那是太辛苦你了,可是……事情到了,也就不能逃避,望你保全有用之身,千万不可妄自菲薄。”
治疗的时间长达一个多小时,苦茶方丈持续运功,蓝、红两光交错运用,未曾有过间断,内力之精纯深厚,确实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而当治疗结束,苦茶方丈长吁出一口浊气,看来甚是虚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一件袈裟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打得湿透,倘使不是任徜徉过来搀扶,可能连稳稳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相较于苦茶方丈的疲惫,接受易筋、洗髓的孙武却显得神采奕奕,只觉得身体状况前所未有的好。
“方丈大师,真的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一定……”
“小施主,你无须道谢,老衲之所以出手救你,完全是为了私心,希望能够一赎往日的罪孽。”
“啊?”
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孙武感到震惊,自己与苦茶方丈素不相识,私心利用还说得过去,但要讲是赎偿罪孽,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和尚师父,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运功运到烧坏脑袋了吗?孙兄弟才几岁?你有什么罪孽要赎的?”
任徜徉一脸错愕,完全不明白师父为何会有此一言,却见苦茶方丈双掌合十,深吸一口气,向孙武问话。
“小施主,所谓的和平老人,便是老衲的师弟胡燕徒,这事想必已有人告诉你,而你说你是胡师弟抚养长大,这话可真?”
“是……是真的。”
被胡燕徒抚养长大,那个解释虽然是假,但要说真也无不可,毕竟确实是他看着孙武与小殇长大,还传授孙武武功,更重要的是,对着一个眼中闪烁泪光的老和尚,又刚刚受过他的救命大恩,孙武没法改口否定之前说过的谎话。
“只要是胡师弟抚养长大,那你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出身问题了,你绝非皇室之后,因为……当年正是老衲将你交给胡师弟,委托他抚养你成丨人的。”
“啊?”
孙武这一惊非同小可,怎样都想不到,自己东拉西扯编出来的一段谎言,居然弄假成真,苦茶方丈当年真的交了一个孩子给胡燕徒。这样说来,那个孩子会与自己有关系吗?毕竟自己身世不明,什么发展都有可能。
“那……大师,那个孩子……”
“胡师弟一言九鼎,岂是轻言毁诺之人,那个小婴儿,自然就是你了,老衲之所以尽力救你,便是为了你父母的缘故。”
“啊?大师,那……我的父母……”
这问题一出口,孙武也觉得自己操之太急,说不定那孩子与自己根本没关系,毕竟这一切听来都太过匪夷所思,哪想到这话一问,苦茶方丈眼中先是充满悔疚,跟着就变成满满的慈爱之色,微微叹息一声,招手让孙武靠到身边。
“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小武,你过来。”
苦茶方丈向孙武端详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眼中充温柔慈爱,说道:“你来慈航静殿二十余日,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在这句话说出口前,没有人料到苦茶方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正搀扶着恩师的任徜徉,脸色在错愕中一下子变成了青色,两眼几乎要翻白;被苦茶方丈摸着脸的孙武,则是瞬间僵硬有若石膏像,脑里的意识一点一点地剥落碎裂……
《东方云梦谭》卷八完
东方云梦谭(卷九)
第一章 身世之谜·慈航秘辛
很难去形容那种知道自己身世的感觉,特别是连续知道两次,这种体验实在不是普通人会有的。
最早得知自己可能是天子后裔时,孙武受到的冲击并不算太强烈,因为这件事虽然搞到近乎天下皆知,不过目前为止,没有直接证据可以佐证,也没有看到当事人实际出来肯定或否认,武沧澜仍在大内深宫,凤婕也仍在天上。
但在慈航静殿里的这一次,就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了,“当事人”的亲口忏悔告白,仿佛一个轰雷直接在脑里响起,把所有的理性与意识都给炸飞。不过,在回复清醒之后,与其要说是震惊,其实荒唐的感觉更为强烈。
『你来慈航静殿二十余日,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这句话若非由苦茶方丈亲口说出,恐怕全天下没有人会相信,但即使是出自苦茶方丈的口中,孙武仍是觉得难以置信。别的姑且不论,自己到慈航静殿不过短短数天,二十余日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
孙武想要追问,但苦茶方丈却因为力量耗损过度,必须休息,不得不离去,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苦茶方丈都未有现身,孙武纵是有满腔疑惑,也只得接纳任徜徉的建议,先回到山下的小镇,让在那边等待的人放心。
在任徜徉的护卫陪伴下,孙武缓步下山,较诸上山的时候,身体轻快许多,但步履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你也不用想太多,虽然和尚师父没说清楚,但想得到的可能也就是那几种,多半是他以前曾经破戒,搞了什么女人,有了私生子,又敢搞不敢认,只好把孩子托付给胡师叔去养。”
任徜徉的解释,和孙武能够想到的合理说法大同小异,只是整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就连任徜徉自己都觉得头大如斗。
“不过……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有私生子,这太不可思议了,要生也该是我生,怎么会轮到……唉,不管这些鸟事,他今天大损元气,呼伦法王一来,不晓得怎么抵挡得住……”
任徜徉摇头叹气,走出慈航本院,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山门前群集示威的年轻僧众打起了火把,持续堵在门前,齐声高唱,疾呼着要求的口号,远远看起来,火光摇映,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慷慨激昂,却又像是阴沉一片。
“我们要求,方丈与各堂各院首座,接受我们的请愿,不要食古不化,为了一己的权谋自私,阻碍慈航静殿的进步,成为本派的千古罪人。如果三日之内仍没有回应,我们就要求更换方丈与各堂各院首座。”
一名站在群众之前的年轻僧人,振臂高声疾呼,底下的人群在短暂惊愕后,却是大声地呼喊回应,一时间群情激亢,看上去很像是一场起义大会,目睹这情景的孙武,忍不住想问一个问题。
“任兄,慈航静殿这一次……真的过得去吗?”
孙武回到客店里,推门进去的时候,里头寂静无声,只有香菱一个人。香菱的武功不错,照理说没等人进门,她就会察觉有人靠近,但她低着头,似乎在灯下做着什么,甚是专注,竟然连孙武推门进来都没发现。
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孙武往香菱走来,看见她手中拿着针线,似乎在缝补些什么,却仍没有发现自己,于是轻轻咳了一声。
“香菱,我回来了。”
“啊!”
孙武很难得看到香菱受惊,但这一次,香菱很显然是被吓到了,而且在察觉到来者是谁后,她非但没有镇定下来,还更显得慌张,急急忙忙把手上东西往背后藏,用一副行若无事的镇定表情对着少年微笑,结果忙中有错,孙武就看到她的微笑突然僵住,俏美的嘴角微微颤抖,眼中也滚着水珠。
“……好、好痛。”
“香菱,你没有怎么样吧?”
顾虑到香菱的隐私,孙武刻意别过头,不去看她藏在身后的东西,只是把香菱放在身后的手拉出来,赫然看到一根绣花针插在她白嫩的指头上,一滴滴殷红的血珠正滚落下来,迅速染红了指头。
孙武急忙取出手帕,帮香菱拔针后止血包扎,心里着实觉得奇怪,因为香菱一向心灵手巧,不是那种笨手笨脚的女生,怎么会慌乱到被针扎进手指。
“这里怎么会有针?香菱,你在缝什么东西吗?”
“啊?什么?没有啊,我没有在缝衣服啊。”
“哦,是衣服啊。”
看香菱满面通红的窘样,孙武也就不再问什么了,他并不喜欢没事探听别人的秘密。另一方面,香菱也急于转移话题。
“少爷,你的动作好熟练,以前有受过这类的医护训练吗?”
“喔,没有啦,只是小时候受伤的经验多了,自己常常包扎,不知不觉就变得很熟练了,对了,我很擅长接骨喔,在我把金钟罩练上第三关以前,常常被姐姐抱着抱着就骨折了,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一种叫做玻璃娃娃的病,动不动就会骨折,等年纪大了点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家姐姐的力气和别人不一样,哈哈哈哈~~”
看孙武笑得灿烂,香菱的表情整个傻掉,不晓得该不该跟着他一起笑,这种事听起来好像不可以当作玩笑来说,当事人能够笑得出来,这实在是一种伟大。
“唔,那么,香菱应该恭喜少爷了,因为你练成金钟罩以后,练包扎技术的次数少得多了,您刚才也说是小时候比较常包扎,相形之下,现在的生活好得多了,不是吗?”
“……呃……好像不是那样……”
令香菱意外的是,孙武的表情瞬间黯淡下去,面上仿佛笼罩了一片乌云,说话的声音拖得长长,一点生气都没有。
“以前受伤,包扎一下,接个骨头就好了。长大了以后,受的伤越来越严重,包不包扎都无所谓了,虽然练了金钟罩,可是小殇出手一点分寸都没有,姐姐抱人的时候也不看地方,有时候被压到罩门,马上就破罩降关,光内伤都要养上十几天……”
悲伤的过往,听来真是让人猛掬一把辛酸泪,特别是说到武功,少年想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又是迷惘、又是混乱,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恶劣,而他表情上的变化,香菱马上注意到了,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照情形想来,应该是与任徜徉脱不了关系。
“少爷,你……咦?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一样,刚才发生过什么吗?”
香菱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其实是已经看出来,孙武的气色与之前有很大不同,过去几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身上有伤,但现在看起来却是神完气足,仿佛困扰他多日的暗伤已被治愈,半天不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香菱,我告诉你,我……我可能是……苦茶方丈……他……他可能是我的……嗯,我不能说,我……我不能……”
“少爷,怎么了吗?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我……”
迟疑间,两人身后的地板突然“哗啦”一声响,翻了开来,出现两个黑衣人,头上套着舞龙舞狮时候的大头佛头罩,尽管看不见面孔,不过光看那个体形与空袖,就知道是路飞扬与小殇。
“这位血气方刚的少年,你有着不能的困扰吗?年纪轻轻就不能,实在是惨绝人寰,不过今天你遇到救星了,本工作室新研发的强精圣药,一夜七次丸,是连天妖都爱用的……”
独臂黑衣人说到这里,突然被旁边矮小的同伴拉拉袖子,跟着就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哦,对喔,天妖死十几年了,说是新研发的东西,不能用他来代言,马上就会穿帮……嗯嗯,那这样吧,改成连武沧澜都爱用的一夜七次丸,吃了以后长高高,威武雄壮,实在是民族的救星,世界的伟……”
“两位,抱歉,但我想少爷现在应该没剩多少幽默感了。”
香菱的体贴,让路飞扬和小殇停止了玩笑。他们本来是调配出了新药,顺便在研究这间客店的秘密地道,爬行中听到有人说“不能”两个字,便上来一看。
“真可惜,药才刚刚调出来,小武你本来可以成为这药的第一个实验……说错了,是受益者,可惜你……咦?小武,你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路飞扬话才说完,小殇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耳边悄声说话,指了指那条已被香菱取下的染血手帕,路飞扬看了看手帕,又看看眼前这一对年轻男女,很尴尬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正在转大人啊,难怪样子看来有点怪,呃,这个……虽然我是长辈,但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个……很抱歉打扰两位,所谓春宵一刻……唔,我们把药留在桌上,不打扰两位继续了,告辞,告辞。”
“不是啦!”
不想再被误解的孙武,终于提出了解释,把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通通说了一遍。听到苦茶方丈亲手施救,以绝世神功帮孙武易筋洗髓,治好暗伤,香菱甚是惊喜,想不到这件事居然如此顺利,没有被要求些什么,孙武的伤就已被治好,苦茶方丈果然是慈悲为怀的有道高僧,然而,孙武适才的古怪表情,让香菱有理由相信,孙武有些话不曾说出来。
意识到事情不寻常,香菱心念急转,却也没忘记留意路飞扬与小殇的表情。可是,两个人都戴着大头佛头罩,看不见神情。
“苦茶大师帮你易筋洗髓?这……他脑子烧坏掉了吗?救人要看时间啊,在这种节骨眼上乱救,他不怕脑子被人一掌打烂吗?而且,治标不治本,这种半调子的救法一点意义都没有,简直就是浪费……”
头罩之下,路飞扬似乎是非常焦急,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表情看起来又急又气,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忧心忡忡更在怒意之上,直至注意到香菱的视线,才又打个哈哈笑起来,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赖模样,只是刹那间的声音切换,却已全落在香菱耳中。
感到困惑的不只是香菱,孙武也有同样的感觉,特别是感受到路飞扬的怒气,好似他很担心苦茶方丈似的,忍不住问道:“路叔叔,你……你认识苦茶方丈吗?”
“苦茶方丈是慈航静殿掌门,那样的大人物,谁不认识?我当然认识他,只是他不认识我而已。嘿嘿,其实我们为了去慈航静殿盗经书,早就搜集那边的资料,苦茶方丈如果身体不好,本院的警戒就会很严,所以我才很担心。”
路飞扬说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转过话题,“说到盗经书,小武,你这次到慈航静殿里头,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你还想要盗经?我要警告你,绝对不许去慈航静殿偷经书,那里戒备森严,还有很强的防卫系统,你去那边一定稳死的。”
“哦?很强的防卫系统,你在那边看到了什么?”
路飞扬语气中的揶揄,让孙武明白他完全没把自己的警告听进去,多半还是会溜进去偷盗经书。
为了路飞扬的安全,孙武决心阻止,不让他做出可能会送命的事,所以刻意夸大,把禁地内说成高手如云,有大批武僧把守。为了增加谎言的可信度,他甚至提到禁地内的那个土坡,讲到那些奇特的风车,并且说那些风车都连结到很厉害的攻击法宝,贸然侵入,就会被强大火力攻击。
这一点倒不算太夸张,因为在梁山泊里头,小殇确实有做过这样的防卫系统,孙武原封不动地搬过来描述,半真半假,希望能够吓住路飞扬,却没料到这样一番话说完,马上就被路飞扬质疑。
“慈航静殿一直以来都禁止门下弟子使用法宝,为何在禁地里头会有这种东西?难道……禁止使用法宝只是个障眼法?”
“呃……这个……”
孙武发现自己说得太过夸张,照自己的说法,苦茶大师岂不是成了表面和平,暗中偷偷整备武力的野心家?然而,慈航静殿里头有法宝设施,这点却也是事实,难道自己已经在无意中抖出了慈航静殿的大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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