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出言试探,又从来探不出个什么结果,自己拜入他门下多年,很清楚他不是那种心机深沉,擅长玩手段的男人,这点哪怕是他个性大异于从前了,仍是没变,在大多数的情形下,他甚至连话都藏不住。
这样的他,晓得自己的秘密,却一直隐瞒着不说?有点不可思议。他这么做,是在打算些什么?
“……你不回答,在考虑些什么?还是说,你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真是奇怪,6云樵不是那种很会藏心事的人啊,旁人这些年来见他不着,对他有些料不太准,但你与他接触的机会多,该是最了解他的人,怎么会没察觉的?”
天魔冷静下来,洞悉人心的能耐,依旧犀利,袁晨锋只沉默片刻,眼神与表情的变化,已让他看出端倪。
“哦……该不会……你不是没有察觉,是不愿意承认,所以刻意忽略吧?”
天魔大笑道:“哈哈哈,很有趣,非常有意思。这么说……你真把他当师父一样尊敬?皇城之战中,你对他所表现出的关切,是认真的?别忘了,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啊!”
“把他当成师父一样尊敬,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来就是我师父,也是一个可敬的人,我一直尊敬他,不论是之前,或是以后。”
“哦?但你把阿鼻血送给武沧澜的时候,不是想着三败俱伤吗?万一你尊敬的那个人就这么完蛋了,你打算怎么表达你的敬意?”说到这里,天魔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还是说……如果他真碰上了性命危险,你会跳出来,舍身保护他?”
“……我似乎没必要对你交代这件事?就算大家是亲戚,也没理由什么都要告诉你,更何况,说起杀父之仇,你的所作所为,责任一点也不比他少,是你一直将我父亲往死路上逼,只不过没亲手补上最后一刀而已。”
袁晨锋冷笑道:“你不出手补刀,也不是因为什么兄弟情分,只是顾忌亲自战斗的损伤,还有想要藉此再消灭几个敌人,借刀杀人而已,真要算起帐来,怎样都有你一份啊。”
话中透出明显的敌意,天魔感受到了威胁,却不以为意,在这股敌意的背后,他更看出袁晨锋转移话题的意图,虽然这意图可能连袁晨锋自己都没察觉,却透露出更多的讯息。
“不回答长辈的问题,是因为你心中有怯?还是因为连你自己也没答案?呵呵,你是倍受瞩目的新一代强人,于情于理,不该被这种小事给困扰啊?”
天魔侧着头,带着诡异笑意,斜眼望向袁晨锋。这明显就是袁晨锋的一个心病,不是弱点,如若妥善利用,或许还能操作成弱点,无论他以后武功怎样强,都能用这弱点让他不战自溃,只是进行操作需要时间,眼前的问题却是……他今晚的来意为何?
“坦白说,我想杀你。”
袁晨锋答得直接了当,“过去我一直在等待时机,等着你出现弱点的机会,这也没什么稀奇,魔门之内,甚至普天之下,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等待机会,但你实在太强,从不露出任何破绽,谁也拿你没有办法,直到此次皇城之战……”
“哦,听起来,我主动挑起这场战斗,倒是个推自己入死地的愚蠢举动了,怎么我之前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呢?”
天魔摇了摇头,道:“你认为,现在已经是最佳时机了吗?你有几成把握杀我?”
“正面对战,连两成都不到,如果你的伤势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重,胜算还要更少。但……这确实是最佳时机。”
“正面对战?听来你似乎不打算光明正大地战斗,也对,要铲除邪魔外道,确实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天魔嘲讽似的笑了起来,道:“但就算是这样,阴谋诡计也未必就能把你的胜算成数提高多少,这样你还是决定要出手?哦,是有些胜负之外的理由吧?青龙令已在我手,如果再过些时候,我伤势痊愈,又配合青龙令将战力再推上一层楼,那时候,普天之下再无抗手,杀我的难度高多了,这么算一算……啧啧,连我都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你说得没错,这些确是理由之一,但也不是全部。可能我太引不起你重视,所以你判断的理由,都是基于你个人的状况,其实,事实是……我已经受够了你总是干预我的人生。”
袁晨锋道:“可能你不相信,但对现在的我而言,至高力量、无上权位、财富……这些我都没什么兴趣,我只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完成我被赋予的工作,好好地做人,过与平常人相同的生活,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什……什么东西?”天魔闻言愕然,与袁晨锋说了这一会儿话,里头也不乏有一些杀气暗蕴的危险气氛,但也没有哪一句,能像这句一样,让天魔吓了一大跳,“我没有听错吧?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你想过与普通人相同的生活,我没有听错吧?都已经这种时候,撒谎就太不够意思了。”
“伯父你总这样自以为是,我没有说谎,半句也没有。所谓像普通人一样,并不是我就要辞职不干,抛弃现有职位什么的,我对荣华富贵的兴趣确实不高,但也没有淡薄到想放下一切的程度,既然是已经交到我手里的东西,没有理由拱手让人吧?”
袁晨锋笑道:“我所希望的,是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好好生活,好好走在街上,不用担心走没两步,就有人跑出来,威胁要揭露我的出身,或是提心吊胆,害怕有人会来送我一些看似大占便宜,其实都会要命的礼物,又或是总要克制自己的情绪,总担心有人要利用我的仇恨,引诱我做出会让自己完蛋的行为……这种日子我确实已经过得够了。说得明白点,就是解除后顾之忧吧。”
“……武沧澜完蛋了,大武王朝也会随之解体,你很有可能……不,十拿九稳,你会成为下个王朝的新主。”天魔道:“所以你要在登基之前,扫除所有潜在威胁,让自己有个崭新的开始,创造历史?”
“哈哈,我早说过,功名富贵之类的东西,我兴趣不大,这些年来我在里头打滚,又看你们为了这些打生打死,觉得好像几辈子一样漫长,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还如此热衷,等到一切上轨道之后,我应该也会放手,学师父那样去飘游、放空一阵子,寻找看看有没有更值得我做的事,如果没有……”
袁晨锋说着,露出相当向往的表情,跟着又回过神来,道:“算了,我这样说,你也不可能会相信,那你就继续认为,我是为了要当皇帝,为了扫除权力之路上的障碍,才来这么做的吧。”
天魔越听越糊涂了,袁晨锋的话不似作伪,但他的想法……怎会如此?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觉得这小子的想法难测,可是听了刚才那些话,自己才发现,真是完全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这世上当然有人不受功名利禄的影响,6云樵那个整颗心已经“坏掉”的人,就很有些这样的味道,但袁晨锋不该是这样的人,他的年纪、经历,似乎都还不足以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就算他能视权位、财势如浮云,难道也能无视仇恨?
不,他在桑德族的所作所为,已经显示,他不是那种已经恩怨情仇都看开的人,哪怕他在6云樵的薰陶下,能够把其它的诱惑抛开,但在个人恩仇方面,他肯定仍然执着。
“真可笑,你不顾性命,跑来杀我,就是为了我试图操控你?那6云樵呢?你当他是师父,他的所作所为,不也当你是件工具?有什么差别?”
“确实,这点我无法否认,他也没有试图否认过,打从一开始,他就这么对我说过了……”
说到6云樵,袁晨锋脸上不自禁浮现笑容,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解的情感,实在很有趣。
还记得,当初6云樵无视自己的年纪,硬把自己推入同盟会内,担任管理职位时,自己曾质问过,而他的答案就是一句“收你为徒,就是为了拿你当办公工具用的,你认命吧”,然后,就开始逐步移交大权给自己。
问题是,他的“利用”……并不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也不是将自己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自己本以为他要玩影子领导人那一套,推自己在台面上成箭靶,他则躲在黑暗中操控一切,但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从自己能够上手后,他就几乎不曾对自己下过指示,一切放手由自己做决定,他从不干涉什么。
别说是师徒,即使是真正的父子,在权力转移时,也未必能做到这么彻底,就算他真的将这些权位弃如敝屣,却又为什么独厚自己,而不是别人?这点多年来自己始终也想不通,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选择了自己,却又从没有强迫自己,如果自己不想被“利用”下去,不想继续当办公工具,只要说一声,他绝对不会勉强。
『师父,你就这样把事情都扔给弟子来做,真的好吗?弟子才疏学浅……』
『哇!位子你都坐上去了,事情如果你不做,这太不负责任啦!当初收你当徒弟,是因为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有一双很明亮的好眼睛,一看就知道,是适合在办公桌上操劳到吐血的好人才,所以才特别收你为徒的,你可别说不想干啊,这年头愿意在工作岗位上乖乖被操到爆肝的人才,是越来越难找了,你若不干,我上哪找替你的人去?』
『师父,自来为师者都是弟子的仿效目标,你这样的做事法,要是我也学你,把什么事情都扔着不管,放着给它烂,那你又怎么办呢?』
『话可别乱说,我哪有什么事情都扔着不管?我是先找了一个优秀的管理人员,什么事情都扔给他来管,你如果真要效法我,拜托你先注意到这个重点,找一个适当的继承人,让他代替你来做牛做马,这样才能走得没有后顾之忧。』
『师父,弟子实在很想问您一句,如果我真的把这些事情抛下,这个烂摊子,您又怎么处理呢?』
……当年,自己的历练尚浅,心事还藏不太住,明知道当前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少言多做,服从师父的一切命令,尽量多去了解他这个人,多搜集资料,谋定而后动,却仍是被他玩到受不了,主动开口提问。
当时,6云樵仅是笑了笑,富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道:『不想做就别做啰,本来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情,是你非做不可的,全是你拼命告诉自己,以为有些事如果不做、有些仇如果不报,就是大逆不道、天诛地灭,这才搞得那么累,如果你能早几十年就明白这道理,那不仅这番苦工没白做,你日后也能比我更成功得多。』
这些话听得自己一阵心惊肉跳,以为6云樵在暗指什么,便不敢多问,继续埋首做苦工,给他藉机混了过去。
不过,从自己后头所感受到的,6云樵确实从没有要勉强自己去做什么,如果真的自己明白表示了拒绝,他就不会相强,换句话说,即使这是一种利用,他也让自己无话可说,因为自始至终,自己本来都可以拒绝的……这一点,与天魔不同,完完全全不同……
“也许你认为,你的所作所为,与我师父是一样的,但他所做的一切,多数是为了我着想,我可以选择接受或拒绝,而你……你给的虽然是好处,里头却包藏祸心,再者你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我拒绝,请你以后别再这样,你也不会停手吧?”
袁晨锋站了起来,指着天魔,道:“你们两人的行为虽然类似,目的却完全不同,就算言语上不好解释,但摸着自己的心,答案就会出来。”
“……所以你已经找到答案了?真是可笑,天妖之子,居然整个被6小子给洗脑了……”
天魔对这答案不是很满意,但事已至此,哪怕是指着对方鼻子大骂忘恩负义,也没有任何意义,再者,对方也没说错,自己确实是包藏祸心,这点彼此心知肚明,没得抵赖。
其实,如果真要算起帐来,最有资格找上门来的,恐怕还是妃怜袖。当初虚海月将妃怜袖交人收养,与虚河子分开,此事虽然秘密,却如何能逃得过自己的眼睛?虽然虚海月本身的安排,加上西门朱玉事后阻挠,让自己晚了数年,才掌握到孩子的下落,但自己终究早虚河子一步,把那孩子找了出来。
白虎一族的高度纯血种,有着极高的利用价值,如果放在手上养着用,日后绝对是一件超级工具,不管是当杀手、当干部、当奴才,都有极高的可塑性,但自己当时对这种旧思维感到厌烦,总不成来来去去,魔门都在培养这种黑暗人才,没半点新意,看了都烦!
既然留人在魔门没什么意思,那么,不把人收入魔门,又能得到什么利益?什么乐趣?
经过考虑,自己决定把这女孩送上河洛剑派,交给虚河子。自虚海月死后,虚河子对这女儿抱持着非常古怪的心态,根据观察与推测,一方面他重视这个唯一的女儿,一方面却又憎恨她,认为若非虚海月怀孕生女,大损修为,后来也不会被西门朱玉所杀。
有爱有恨之外,也有着忌惮,白虎一族世世代代的最深梦魇,虚河子怎么可能不怕,有朝一日,这个女儿会回过头来,将自己给吞噬掉?而在周围强敌环伺,承受巨大压力下,虚河子也不只一次想过,若把这女儿吞噬掉,增强自身,便能增添手上本钱。
如此复杂的挣扎心理,让虚河子对寻找女儿一事,异常低调,甚至可以说没怎么试图寻找,而自己便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把他的梦魇给送上山,还记得当时,自己与妃怜袖突然出现,年幼的妃怜袖,已经有着与母亲极为神似的轮廓,虚河子脸色大变,差点就从椅子上直摔下来,整个神态之狼狈慌张,哪有半点他平时扮有道高人的样子?
将女儿交还给虚河子,约法三章,只要他好好善待女儿,将之抚养成丨人,授以河洛剑派的绝学,并成年后嫁给自己持信物来迎娶的人,那么在这之前,魔门就不会与河洛为敌,双方偃旗息鼓,否则,这女孩不但会被自己带走,真正培养成虚河子的噩梦,魔门更会与朝廷联手,保证重创河洛剑派。
这些条件,轮不到虚河子说个“不”字,妃怜袖是个太重要的筹码,可以失落、找不到,却绝不能落到敌人手上。与魔合作,虚河子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压力,这种事情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干了,所以,对于一面合作、一面耍花招,他驾轻就熟,彼此也心照不宣。
“保证妃怜袖人身安全、授以河洛绝学”,这是商量好的规条,虚河子不能违约,但他也不打算老老实实照着约定来,培育出一个足以威胁自身的超级高手,日后为人作嫁,所以虽然收了妃怜袖为徒,却不留在身边,立刻把人放到孤岛上,过着清冷孤绝的隐修生活,美其名为保障安全。
传授弟子河洛绝学,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能逃避,但虚河子传授妃怜袖的东西,却是河洛剑派已许久未有人练成的实验性绝学,那一套音剑技术,是搭配河图、洛书两件重宝而创,如果手中没有这两件重宝其一,这套技巧的威力便很有限,难成大患,说穿了就是废物神技,更何况,妃怜袖全身的精气,被刻意引导至这套神技上,令她无法修习一般武技,就连体能也较一般人稍弱。
虚河子对女儿如此戒慎恐惧,防备得这么深,委实煞费苦心,自己每每得知妃怜袖的近况,都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虚河子这么显而易见的恶意安排,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偏偏妃怜袖就浑若未觉,还把效忠师父、效忠河洛剑派当成丨人生使命,怎么看她也不是这样蠢笨的女人,为何在此事上蠢得这等厉害?莫非是河洛剑派或白虎一族另有什么洗脑技术?这可就令人费解了。
为了要让这桩交易生事,虚河子也算煞费苦心,还特别派遣密使,前往同盟会,向6云樵表达联姻的打算,希望把自己的得意关门弟子妃怜袖,许配给袁晨锋为妻,由于6云樵行踪不明,足足等了他三个多月,才终于得到一个不置可否的鸟答案,反倒是袁晨锋自己,为了要让同盟会得到河洛剑派的支持,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促成了此事。
太平军国后期,同盟会与两大圣宗理念不合,路线时有冲突,表面上三方仍是融洽,实际却渐行渐远,袁晨锋为了拉拢两大圣宗,稳住自身在同盟会之内的权位,区区政治联姻算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和尚不可能有女儿,也不太收女弟子,他甚至也希望能与苦茶方丈那边联姻。
政治联姻未必是很肮脏的东西,但一件货卖两家却肯定下流,虚河子如此作为,无疑就是对魔门之主的挑衅,还希望藉此把同盟会也拉进来,让6云樵成为盟友,看似算盘打得很精,却完全弄错了一个重点,他不晓得……袁晨锋与魔门之主私下是有联系的。
也不用做什么挑拨,只要明确告诉袁晨锋,妃怜袖身上所系的那桩交易,他便晓得该如何取舍,河洛剑派与同盟会的秘密联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搁置下来,说是待时机成熟来迎娶,后头不了了之。
虚河子不清楚同盟会内部发生了什么,也探听不到消息,只推测或许是天魔、6云樵做了什么,让袁晨锋停住动作。唯一真正了解整件事情始末的,也就只有隐藏在黑暗中的自己。
事实上,自己在暗中的活跃程度,远比虚河子、袁晨锋两边所料想得更多,妃怜袖这枚棋子如此重要,能带给自己那么多的乐趣,怎么可能就这样扔给虚河子,自己便不闻不问了?
打从妃怜袖被放逐到小岛开始,自己便与妃怜袖再次联系上,只不过不是那个送她上不周山的老汉,而是一个穿红衣红帽,留大白胡子,专程驾着飞空艇来送礼物的肥胖老人,造型品味有待商榷,但在博得小女孩的好感上,非常有效果,妃怜袖就这么信任了自己,并且在往后的许多年中,照着自己的指点来修练,并且提供了自己许多情报。
其中,最令自己感兴趣的一点,就是虚河子为了弥补联姻失败,所进行的“洗脑”措施,他似乎是告诉妃怜袖,原本她是许配给同盟会袁晨锋,但为了执行一桩特殊任务,婚约于是被取消,至于这桩任务……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大魔头来河洛剑派索要妃怜袖,这魔头武功奇高,纯粹以武力对付,将造成重大死伤,因此妃怜袖所肩负的任务,就是假意下嫁,伺机将这魔头击杀,必要时不惜同归于尽,即使杀不了对方,也要牺牲自己,重创敌人,为河洛剑派的同门制造伏魔机会。
……这种乱七八糟的命令,如果是在魔门,还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听?不过,可能妃怜袖这女孩特别好骗,不涉世务导致脑筋单纯,反正她是相信了。
如果自己要破坏此事,是非常容易的,但转念一想,将来新婚之夜,看新娘子动刀杀人,冷不防地一掌轰上小武的脑袋,堪称对金钟罩的最大考验,这……
想起来也很有意思,自己就姑且装不知吧。
可怜妃怜袖这个搞笑的丫头,连那么明显的谎言都听不出,不仅信以为真,还将之当成丨人生使命,一心一意想要增强自身实力。
这点倒也不难理解,既然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面目狰狞的魔头来迎娶,如果现在不努力提升实力来反抗,将来就只有躺着被蹂躏的份了,天晓得在这丫头的脑里,把那魔头描绘成何等狰狞的面目?说起来,这里头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一时忍不住,在她面前加油添醋,把魔门的魔头说成脑满肠肥,身上毛茸茸的丑陋怪兽,难怪小姑娘要拼死反抗命运。
很不错的布局,照理说,本来应该能以闹剧形式收场的,后头却没能如意,这难道是自己的推动力量不足吗?
……唉,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把魔门的魔头,说成是半人半虫、身上满是黏液的大怪物才对啊!再扯个幕后黑手,或是大魔王什么的,该更能吓小孩吧?
第四章 不诚之礼·五斗之米
妃怜袖的成长,没有能完全控制在掌握中,这点有一半该归咎于自己引导不力,当然一堆误算也是之前所料不到的事,若早知道孙武的成长方向会走成这样,或许自己早早就放弃这小子,改把注意力放在袁晨锋身上了。
由于虚河子的误导,妃怜袖的修练进度缓慢,自己在不想变更虚河子方案的大前提下,也颇为头痛,不知道如何引导,才能造成最大的戏剧效果,也许……直接设一个局,让妃怜袖血脉觉醒,将虚河子吞噬掉算了,这对虚河子而言,梦魇成真,想必是人生乐事。
不管怎样设计,如果一直闷在孤岛上不动,什么设计都没有意义,为了让妃怜袖离岛,自己这才告诉她,修炼上乘武功,与个人心境、见识阅历关系重大,闭门苦修,虽然能不受打扰,初期进展奇速,但后期成了闭门造车,往往难以突破,古往今来的许多武道强人,在自身进境停滞不前时,就会尝试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藉此寻求突破。
这些话一点也没错,就是说话的心态有点错。那些碰到瓶颈的武道强人,无一而非在尘世间打滚多年,见过大风大浪,提得起,慢慢学会放下,心态转为淡然,而后得到突破的契机,妃怜袖这小丫头的心态是够淡然了,但却是一种未经考验的淡然,她这一生从未真正提起,手里什么也没有,能把什么鬼东西放下?
让妃怜袖离开孤岛,到外头的世界走走,结识新的人,这确实是对她修行有帮助的良策,不过,认识了不同的人,就会开始惹上不同的恩怨,有人、有恩怨,是千古不变的江湖定理,妃怜袖涉入恩怨渐多,就会反过来影响到河洛剑派,至少,能让虚河子不得清闲,无法专注于域外事务。
于是,妃怜袖离岛入世,参与了后头的连串恩怨,被多方势力利用过来、利用过去,成了一件超好用的工具,她的修为有否因此长进,这个不是很看得出来,但搞死了虚河子,最终让虚河子含恨而终,这点总算符合了最初目的……虽然中间过程偏离十万八千里,一度还让自己以为再也无望拉回了。
前因后果加在一起,如果说小辈之中,真有什么人够资格来找自己算帐,怎么说也该是黄泉殇,或者是妃怜袖,没想到这两个人没来翻脸,袁晨锋却首先找上来,想起来真是岂有此理,这小子什么好处都占尽,自己也没来得及对他做些真正伤人的事,他是凭什么来算帐的?
不过,很多时候,世事便是这样莫名其妙,哪怕自己纵横天下,很多时候,还是逃不脱那名为报应的潜规则,或许,老天也就是用这方法来气气自己,如果真的就这么死在这小子手上,气到死不瞑目,那就真是报应了。
……死!
天魔蓦地惊醒,过去不管身陷怎样的危局,自己也有信心全身而退,为何此刻脑里会想到死的事?这可不是好兆头,无形之中,仿佛已经在向自己昭示结局了。
朝周围扫视了一眼,目光虽然无法穿透墙壁,但感知延伸出去,全神贯注地认真搜索,数百米之内的一切细微动静,尽数为自己所感知,钜细靡遗,较模糊一点的感应范围,甚至扫描扫出数里之外。
无论是精细的、粗略的,每一种扫描结果都说明同一个事实,数里之内,并没有任何伏兵,没有足以引起自己重视的高手,甚至连人也没几个。刚才袁晨锋能够不让自己查觉,潜至近处,固然是因为这小子功夫不错,但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心不在焉,又在想事情,又分心思索青龙令的用处,这才给了他机会,偷偷潜近,如今,自己认真搜索,再没有什么事能瞒过自己耳目,搜索所得的结果,就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感应探索,当然也不是百发百中,但有能力避过自己思感搜索的人,都是6云樵、武沧澜那样的绝顶高手,这种人世上不会很多,眼下若非伤得比自己更重,就是没理由跑来与自己开战,更不可能与袁晨锋联手,因此,什么东西都搜索不到,这应该是最正常的结果,否则每个人如果都能像袁晨锋一样,无声无息潜至自己身边,那自己不用等到袁晨锋出手,便可以立刻自杀。
最正常的情形,却也是最不正常的情况,照理说,袁晨锋如果真想击杀强敌,最有胜算的做法,就是凭藉他同盟会少主的身分,调集会中的高手,将此地重重包围,然后一涌而上,用人海战术消耗强敌的力量,袁晨锋自己则躲在一旁,伺机发出致命一击……这战术虽还有些嫌不足,却已是胜面最高的一个办法。
袁晨锋没有使用这个办法,这也难怪,在场的人一多,战斗时要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连灭口都灭不过来,他天妖之子的出身秘密,再也无法隐瞒,所有的努力都要彻底毁了。
只是,不带大批手下同来,连心腹死士都没半个,难不成……他真是一个人跑来单挑的?这与自杀有什么分别?哪怕自己伤势严重,又损一臂,但要料理眼前这小子,感觉就与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
当然,这纯粹只是一个感觉,自己同样也不会忘记,在皇城一战中,也曾有人一度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而一直到被翻盘、完蛋的前一刻,武沧澜何尝不是认为,胜利十拿九稳,尽在掌握?这样的蠢事,发生在敌人身上就够了,自己可没理由要沾染。
几番思索,天魔不得不承认,自己掌握不到袁晨锋的想法,他不可能是跑来这里自杀的,手上必然握有某种通往胜利的钥匙,只不过自己猜料不到,而此事给自己一种很糟的感觉,仿佛听见死神的足音,缓步靠近。
“唔……”
心头的感觉复杂,天魔不自觉地开口,问了一句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的话,“要是你真能得手,后头有什么打算?那小子对你应该没什么威胁,能放他一马,不针对他吗?”
这话问得有够奇怪,话一出口,连天魔都觉得无比可笑,不解自己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岂不是自曝其短?只不过,话出了口,自己倒也没打算要收回就是了,姑且把这当成试探敌人的一步棋吧。
“我拒绝!”
出乎天魔的意料,袁晨锋竟是一口拒绝,态度坚决,“伯父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不是杀人狂,也不是丧心病狂的野心家,今天我之所以来这里,因为你天魔是江湖上的祸患根源,不把你铲除掉,天下难以太平,我自己更过不了平和日子,但孙兄弟……我有什么理由要对付他?”
摇了摇头,袁晨锋道:“可能你认为,为了稳固我的权位,我会逐一铲除掉对我有威胁的敌人,但我也已经不断强调,这些权位争夺,我并不是非要抢到手不可,现在握权只是为了……算了,就算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信的吧?无论你信与否,孙兄弟是我很重要的友人,每次看着他,我就觉得他身上有一些我已失去,或是曾梦想要得到的美好东西,他是我憧憬的方向,无论如何,我也不想与他敌对,更别说对付他了。”
“哦?是这样吗?但为何你又做着肯定会与他为敌的事呢?虽然我不认为你小子能把我怎样,可要是你真的把老子给宰了,以那小子的个性……会这样就算了?”天魔说着,忽然皱起眉头,摸着下巴,道:“啧!不太好说。那小子一向愣头愣脑的,做人又迂腐,搞不好还真的会保持沉默,连报仇也不报。这年头啊,什么儿子养子都不可靠,养条狗好过养儿子啊。”
“孙兄弟端方重义,关键时刻,相信他会知所进退,虽然不太好指望他出手大义灭亲,不过由我来灭,他总不至于后头反过来把我也灭了。除此之外,如果您始终是抱持这种利用的心态,那么不管是养狗还是养儿子,最后都会令您失望的。”
“笑话!你这小子有什么资格批评?你也不过就是6云樵手中的一件工具,被他用来用去,还傻乎乎的当他是好人。大家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样,他与老子又有什么不同了?”
“您似乎到现在还无法明白,不过,这也难怪了……勉强要说的话,师父他所谓的利用人,其实都在教导人成长,给我好处;而您所谓的教导与给好处,全都是在利用人,我想这就是问题核心了吧。”
袁晨锋笑道:“您说了那么多,迟迟不愿开战,我可以将这看作是您畏惧与我战斗的表现吗?一代无敌天魔,为了避免与我战斗,想方设法地拖延,不论此战结果如何,这都是我的莫大荣幸。”
“砰!”
一声重响,却是天魔手上发劲,震碎了半边椅子,一直面带笑容的表情,也变得无比森寒。面对那些蝼蚁杂鱼,他可以不在意面子,因为和猪狗讲王者气度毫无意义;对上武沧澜、6云樵,他也可以放下身段,因为“兵不厌诈”和“不择手段”,就是自己的强者尊严;但对着这个小辈,天魔发现自己的情绪很容易失控,因为这小子就代表自己的连串失算,他说的每句话,都仿佛在提醒自己所承受的那些耻辱。
“难得老子不想对亲戚下杀手,你倒是主动求死,还急不可待了?怎么,如果不速战速决,你用以求胜的压箱宝就会失效?或者你的身体就要承受不住?”
天魔冷笑道:“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既然都已经来了,就动手吧!”
“好的,多谢伯父您的体谅,时间确实不太够用了。”袁晨锋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掌心缓缓绽放红光,“照您的期望,我今天来清算父亲的一切旧帐,顺便向您预告一声,父亲他有留些东西给您……”
一场让所有人精疲力尽的大动乱之后,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或是普通的士兵、平民百姓也好,都希望能有个喘息的机会,这个期望是如此正常,却又如此难以实现。
问题的症结点,在于几方势力都有一个共识,就是之前的休战,是为了在皇城进行决战,而决战结束后,没可能再一次休息,相反的,这是趁人病、要人命的最好机会。
几乎是6云樵一干人等前脚离开京城,同盟会的前线部队就重启战端,攻向朝廷的防线,这也说不上什么撕毁合约,之前的默契约定,就是止战至皇城决战完毕,这场巅峰决战一完,各地的战火自然重燃。事实上,朝廷官兵也做了同样的事,皇城决战的同时,他们就在作战斗准备,当皇城之战完结,他们便攻向同盟会,歼杀乱党。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两边阵营的所作所为,毫无分别,但由于皇城之战的结果,令得两边阵营的胜负情况受到影响。6云樵平安离开京师,这个消息传出来,同盟会的子弟兵士气如虹,作战时奋勇争先,仿佛已在这场决定中土气数的战争中占了上风。
相反的,皇帝陛下重伤,尚未露面理事,这消息一传出来,朝廷官兵立刻动摇。本来像这样的重要消息,应该要被完全封锁,以免动摇军心,问题是……大武王朝失德寡助,底下的人们早已离心,随着战事渐趋不利,上至将领,下至士兵,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哪可能认真封锁消息?
本该被封锁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蔓延,把朝廷军队的士气打击得一塌糊涂,有些激进份子甚至主动拿这情报当礼物,与同盟会开始和谈,或是预备投诚。一时间,各地战线暗流不断,逐渐掏空大武王朝的安定基石。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够改变很多事,只是因为除了武沧澜之外,银劫、6云樵、袁晨锋,这些重要的关系人物,一个也没有公开露面,这才令得暗潮仅是暗潮,但任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当同盟会、朝廷其中一方的首脑人物正式露面,主持大局,这些渐趋汹涌的暗流,就会汇聚成滔天巨浪,冲击中土大地。
渐趋紧张的情势,令苦茶大师感到迟疑,不晓得是否该停下本来急赶回寺的步伐,停留在京师外围,好随时应变。隐隐约约,这位佛门大德有所感应,觉得自己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成为调停的中间人,拯救百万黎民的性命。
6云樵已经离去,不晓得跑什么地方去的袁晨锋,又一时无法取得联系,苦茶方丈身边缺乏幕僚人才,找不到可商量的对象,倒是颇伤脑筋。这一点孙武固然感到同情,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帮得上忙,况且,自己身上也还有事情没解决,没法闲到去理这些杂事。
“……天下兴亡,家国气数,这些事似乎不能算是杂事吧?”
“是啊,大师,天下人管天下事,所以天下事就由天下人去管吧,这次我管不到,一切交给你们,我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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